至於雜貨店樓上的易家,劉灣鎮人都是了如指掌的。易家的這幢二層木樓在當年的劉灣鎮上,也算是獨一無二的毫宅了。易先生早年開私人診所,據說他曾經看病看死過人,他是賺了不少黑心錢造起了這幢房子,所以後來被抓了。從牢裏放出來後,易先生就發瘋死了,具體怎麼死的,人們似乎沒有一個統一而明確的斷言。隻見到那天清晨,易先生穿著古老而破舊的長衫在劉灣鎮南街上狂奔,身後跟著他美貌不再的妻子和他的獨生女兒易美芳。小女孩被母親拉著手,踉蹌著小腳緊緊跟著父親跑,腳上的紅色搭袢布鞋踩著南街的台硌路麵,發出淩亂的聲響。一家人大哭小喊,招來了無數的圍觀者。
幾天以後,易家樓上傳出了淒慘而尖銳的哭聲,那哭聲攙和了兩種不同的音色,其中帶著童稚的哭喊“爹爹”的聲音尤其慘烈淒厲,令劉灣鎮人聽來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易先生死了,大家都說他是瘋死的。
那以後,易家就從劉灣鎮上消失了,據說是移居六十裏外的鄉下老家了。後來,那幢小樓的底層做了雜貨店的店堂,二層一直空關著無人居住。在劉灣鎮人的記憶中,易美芳幼小的形象與她那雙紅色搭袢布鞋不可分割。
高挑清秀的紅衣女子站在雜貨店二樓陽台上,隱約顯露出她月季花般的身影時,正是李煜預備縱身跳入運河的那個午後。人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煜身上,雜貨店二樓陽台上怪異的景象暫時被人們遺忘了。但是當人們漸漸從李煜遨遊六裏運河的盛事中平靜下來後,一些年紀大的劉灣鎮人還是回憶起了那日午後,小樓陽台上傳來鈴鐺般的清脆笑聲,一個少女的笑聲。
李煜就是從那天開始,喜歡獨自站在南街暮紫橋的橋墩邊,長久地凝望桌雜貨店樓上的陽台。可是李煜與所有的劉灣鎮人一樣,他沒有聽到鈴鐺般的笑聲再次從陽台上傳來,也沒有再見到過拿著一隻木衣架,在陽台上晾曬著一條月白褲衩的女子紅色的身影。
五
那個五月過後的夏天,每天傍晚時分,劉灣鎮人多半會在吃過夜飯後滾著舊輪胎、提著木腳桶,到運河裏搶占一席之地,把身子埋在水中,以解除一天的勞累和暑氣。暮紫橋上的晚風總是要比別處更清涼爽氣一些,因此在太陽落山後,南街暮紫橋頭總是聚集著眾多的人,他們搖著蒲扇在那裏乘涼,一直要等到夜幕降臨暑氣漸消,才端著小凳子拿著蒲扇,回到暮紫橋南北運河兩岸密集而破陋的屋子裏去睡覺。這時候,整個劉灣鎮才進入了靜謐的黑暗中,一些諸如苦荊樹或者枇杷樹的低矮植物在夜風中稍稍擺動,台硌路上沒有燈光,隻有暮紫橋上所剩無幾的乘涼人,他們寥落的說話聲依然在夜風中輕輕傳播。
李煜就是在這一年夏天的很多個夜晚時分,成為暮紫橋上最後幾個乘涼人的其中之一。他總是默無聲息地聽著一些好事之人東家長西家短的納涼故事,這種時候也是最適合講一些詭異的故事的,並且他們總是鬼使神差地把話題轉到易家的傳聞上去。他們靠在橋墩上,一眼便能看見橋南的雜貨店,和雜貨店樓上木欄杆陽台後漆黑的窗戶,窗戶裏從未亮起過燈火,離奇古怪的傳聞卻經久不衰地在人們口中一傳再傳,易家人的身世被傳得越發神秘而鬼魅起來。
有一回乘涼,已是過了九點時分,暮紫橋上隻剩下雜貨店王福弟師傅、李煜和幾個年輕男人。王福弟師傅說:這幢房子風水不好,易家以前有多風光啊,易先生是個頂頂和善的人,易先生的女人易師母是劉灣鎮上的第一美人,他們有一個獨養囡,叫易美芳,這女小囡長得是又好看又乖靈,聰明是象了易先生,才多大點就能背誦幾百首古詩了,漂亮是象了易師母,大眼睛,白皮膚,實在討人喜歡。易先生家照理過的是別人家無法比的好日子,可自從造了這幢小樓,好日子卻漸漸敗了下來。這塊臨河的地裏埋過一個叫花子,這塊地的風水不好是肯定的。
年輕人對王福弟師傅的說法有些不屑一顧,年輕人讀的書總要比老師傅多一些,因此年輕人說出來的話也要比老師傅更有道理一些。年輕人說:易先生發瘋是因為受了刺激,一個開診所的醫生哪裏經得起牢裏的折磨?
王福弟露出倚老賣老的不屑神色反駁年輕人:你年紀小不曉得,易先生看病是治好了不少人,可是那年他醫死過一個叫花子,他把叫花子埋在了運河邊。後來他在那裏造了這幢小樓,冤死鬼就作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