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謙靜默如雕像,倚在門上一動不動。空蕩蕩的回廊,燈光半明半暗,隻有她匆匆跑開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明晰,沉沉的情緒在心底來回翻轉,突然他把西服往背一甩,快步的跟了上去。
夏夢越走越快,迅疾的氣流在耳邊呼嘯而過。直到出了醫院的大門恍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失水的魚,一下子活了過來。
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她裹了裹衣領,看著灰沉沉的天空,如同茫然無從的未來,叫人看不清光亮。
驀地——一束燈光打過來,夏夢下意識的擋了擋眼睛。車上的男子下車,欣長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言簡意賅的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夢嘴邊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對上他不容反對的瞳眸,對於反反複複的糾纏也失卻了耐心,隻能緩緩揚起個蒼白的笑:“那麻煩你了。”言畢,十分配合的上了車。
她的笑,失了之前的明亮俏皮,全剩下清淺的疏離,葉謙突然就覺得有些煩躁,忍不住鬆了鬆領帶。
車子緩緩的行駛著,葉謙眼角的餘光恰見夏夢眼皮微垂,對著自己的手指發呆,似乎沒有任何想說話的欲望。她之前剪的齊耳短發已經變長,乖順的搭在肩側——這樣的她,讓他想起初見時的夏夢,雖然滿腹心事,但是眼睛依舊鮮活明亮。而現在,曆經兩次感情決裂的她好似被徹底的抽去了先機,昏昏沉沉。他心底竟驀地一酸。
曾經的葉謙一度希望自己能過替代或者代替陸溋生,補償她餘生所有的快樂和愛,他也以為自己做到了,在他麵前的夏夢笑容越來越多,眉目的粲然在不再偽裝後更加奪目照人。而後他下意識的忽略他是陸溋生、她前男友哥哥的事實。而現在想起,那麼多被自己自欺欺人刻意忽略的細節——他帶她在曾家大宅跳的第一支舞,他輕門熟路的駕車到功名閣麵館,他知道她生日,她愛喝的茶,以及去陸溋生墓地的動機……除了最初懷疑外,後來的夏夢已經沒有了絲毫的驚訝,仿佛自然而然接受這些巧合,接受他是另一個人的事實,甚至看到他的眼神也不再迷離。那個時候他就隱約有個想法,她大抵……知道了——若犧牲他可以平複這麼多年的動蕩,可以贖下他母親與父親犯的錯,那麼他有什麼理由不放棄這份難舍的心動,來成全所有的人。
卻又偏偏不甘心——葉謙覺得自己就像賭徒,他盡全力對夏夢好,傾心蕩產,隻為試一個充滿變數的未來。而每一次夏夢對他展露笑靨都像是淩遲前的緩刑,他接受的欣喜不已又忐忑不安。他總想著再給他一點時間,再多一點,等到她愛上他了,再講也不遲。
可是幸福往往就是泡影,一碰就碎。
一路無話。車子一停,已經到夏宅的大門。在夏夢手搭上車門準備下車的一刹,聽到葉謙喊她:“夏夢。”她的手指凍得發麻,忍不住僵了一下,到底沒下車,也沒回頭。
葉謙微微闔了眼,眉宇間的倦然淺淺的浮了上來:“一直以來,我都欠你一個解釋。我坦誠在沙翁居見到你之前就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最初的我接近你的確是想多知道一些陸溋生的事。對你隱瞞這麼久,還有我為我母親所做的事我很抱歉。她也隻是一個渴望自己丈夫全心全意愛的女人。”
夏夢心口突然溢滿了酸澀,倔強的揚起嘴角:“我又有什麼資格接受你的道歉。你母親對不起的何嚐是我。又或者,應該是我,要感謝你,陪我演了這麼一場蹩腳的報複戲碼。”
葉謙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一停。
夏夢嘲弄的冷笑道:“你沒想到是吧。我為什麼接近你你很清楚,卻沒想到我也清楚知道你的知道。你瞧,這句話真像個繞口令。葉謙,從頭至尾我就像個傻子一樣任你擺布。你以為我會心甘情願接受你的好心,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彌補得了麼?你們欠的怎麼是我,是阿生,可他卻死了,再也活不過來的那種死法。所以,請收起你的憐憫。我不需要,而阿生無福享受。”
葉謙一怔,眸色微暗,她的字字句句,像是麥穗上尖銳的鋒芒,紮進他心底,讓人喘不過氣來,偏偏語氣淡淡:“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他的真心她看不見,她隻覺得自己接近她是裹藏著滔天的陰謀。
夏夢的心一縮,卻強硬自己冷下心,她抬頭斜睨著路邊的一排枯枝樹影,抿成一條線的唇平耷著:“葉謙。我也瞞了你一件事。訂婚那天你看的檔案是假的,我並沒有懷孕。”她看見葉謙下頜曲線繃緊如琴弦,卻沒有任何震驚的波瀾,也沒有多大驚訝。她通過宋臻南在醫院的關係偽造這樣一份假的手術同意書,本就沒指望能騙他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