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自己過。過不下去時，我就鑽汽車底下……”
爸爸的心像鋼錐在猛烈地紮著。軍軍呀，命運的幽靈就這樣沉重地伏在了你幼小的心靈上。
病房的軍人叔叔沒有一個不疼愛小成軍的，小成軍也很愛叔叔們。他常常走到不能動的叔叔床前一站半天，有時他給叔叔們唱支兒歌，有時，還抱著兩隻斷臂給腿做了手術的叔叔倒洗臉水。小成軍出院時，病房的全體叔叔都含著淚水，有的裹著繃帶，有的搖著輪椅，一直把他送出醫院。
“再見，叔叔……”小成軍眼淚嘩嘩。
“再見，小成軍！”叔叔們眼淚嘩嘩。有的青年軍人竟號啕大哭起來！
為了兒子的將來，為了讓哥哥姐姐自小養成照顧弟弟的習慣，小成軍的爸爸媽媽就有意識地讓13歲的女兒和10歲的兒子輪流每天喂小成軍吃飯。然而，哥哥姐姐都還是孩子啊！他們要上學，要玩耍。每當小朋友們來喊哥哥姐姐時，他們總是催著小成軍快點吃。哥哥姐姐流露出的小小的不耐煩、不樂意，小成軍都看在眼裏，埋在心底。每當這時，他都說：“哥，姐，我不吃了，我吃飽了。你們走吧！”其實他並沒吃飽，他隻是不想耽誤哥哥姐姐，隻是不想麻煩哥哥姐姐。
時間一久，爸爸媽媽發現了。他們想，軍軍人生的路還很長，總得讓他自己學會吃飯才是啊！於是，他們將筷子綁在小成軍的斷臂上，但斷臂不能拐彎，勺送不到嘴邊，每頓飯撒得滿地滿身。後來，爸媽又叫小成軍練習用兩隻斷臂夾勺，勺朝裏、勺把朝外，雖然勉強能吃，但十分吃力。在不斷地磨煉之後，小成軍索性不再用勺筷，媽媽把飯菜盛在淺盤裏，放到桌邊，小成軍就像小貓般用嘴慢慢舔著吃。除了麵條外，其他飯菜小成軍都吃得順利。
大自然在千古巨變中，不斷淘汰、選擇、泯滅、生息，“適者生存”啊！倘若人類原本就沒有雙手，也是要奮求活著的方式的。小成軍決心用嘴代替失去的雙臂雙手。誰能估量這張神奇的嘴巴在鄭成軍的人生中，將起著怎樣奇妙的作用？
二
一個完整的軀體，突然被肢解，僅剩下一部分，這種痛苦是何等殘忍？世上本來就有永遠難忘的事永遠解脫不了的痛苦，而世上有力量的人僅在於他比別人有著無窮的承受力，他可以把深重的苦痛吞服下去，以致完全消融。
失去雙臂兩年後，小成軍要求上學。
在此之前，爸媽已發現了小成軍的天資。他不過隻是在媽媽帶班的教室外麵，聽媽媽給小朋友們講課。有一天，他高興地告訴爸爸：“我會寫字了！”爸爸問：“你會寫什麼字？”“我會寫我愛北京天安門。”說著，他就用斷臂在空中比劃著。
好，讓孩子上學吧，他有這份天資，他有這個要求。於是，小成軍就報名上了學，到了媽媽教的班。
怎麼寫字啊？
爸媽先是將鉛筆綁在小成軍的斷臂上，不行！用兩隻斷臂夾著鉛筆寫，仍然不行！而且已經到了冬天，因斷臂血液循環不好，裸露部位已凍得紅腫，開始流水，怎麼辦？爸爸想起舊社會街頭賣藝人用舌頭舔墨汁表演寫字的事，就試著問：
“軍軍，你用嘴咬著筆寫，試試看？”從那時起，小成軍，就開始用嘴、用牙咬筆練字。
先用門牙，咬不住，改用嚼牙，再用兩腮包裹。誰能知道，8歲、9歲、10歲……的小成軍咬斷了幾十、幾百支鉛筆？滿嘴長起了血泡，疼得不能喝水，不能吃飯，不能進任何帶鹹味的東西。多少次，媽媽和同學們看見，小成軍一邊用嘴叼著筆寫字，一邊疼得大滴大滴地掉著眼淚。下嘴唇已經磨破，滲出的血混著眼淚流到作業本上，流到課桌上。小成軍一邊用空袖筒抹著這血，這淚，一邊不停地咬著筆寫字、答卷，完成作業。媽媽的心疼得流淚，同學們的心疼得流淚。
軍軍，你以後不要寫字了，作業可以不做。媽媽教你的字，你會念會認就行了……”
“不，媽媽，我是小組長，我要是不完成作業，怎麼讓同學們完成作業呢？”
就這樣，經過四年煉獄般的苦痛，到小學四年級，小成軍已能夠叼著筆寫出一頁又一頁工整的漢字，做出一道又一道排列整齊的數學習題。
天性中的堅毅、頑強、自知自覺使童年小成軍嚴格要求自己。他在媽媽的學校、媽媽的班，他理應得到媽媽更多的照顧，然而，他不。就說早晨吃早點吧，健全的孩子還跑到辦公室和媽媽一起吃，向媽媽要水喝，鄭成軍小學六年，沒有一次到辦公室向媽媽要過水喝，沒有一次跑到辦公室和媽媽一起吃早點，他總是獨自一人坐在教室的課桌上默默地吃，凡是力所能及的勞動他都搶著幹，而學習成績竟一直名列全班前幾名。小學五年級六年級時，他連續被評為張家口市三好學生。
1984年夏天，鄭成軍以優異成績考入初中。
15歲、16歲、17歲的生命開始更多地思考未來。斷臂的苦痛將使人生充滿艱難，但天性中奮鬥的因子萌發於人生的坎坷，他像一棵被折斷又生長起來的小樹，不受摧殘的意誌從童年時就已經奠定，他決心開始更多的自理。
他背著媽媽、哥哥、姐姐，開始偷偷地練習洗衣服。由於用力搓洗，致使沒有肌肉、隻用皮裹著的斷臂縫合處磨得鮮血淋淋，但他不懈不餒；他練習自己穿襪子，他把襪子卷成卷，仔細將腳趾往裏鑽，然後用斷臂搓著襪子一卷一卷往腳脖上套；他練習扣衣扣解衣扣，衣服靠上的兩顆扣他是用嘴把扣子扣眼一起叼起來，然後，牙、舌、唇一起動作。開始練習時，常常折騰半天，衣服咬濕許多也扣不上。衣服靠下的幾顆扣他是用兩隻斷臂把寬大的衣襟往前麵一擠，然後，讓扣眼和扣子慢慢相掛。穿、脫一件衣服讓他常常累得滿頭大汗。後來，他竟穿脫自如，和同學們一起起床，一起上操，一起上課而從不遲到，誰知這其中他付出了多少汗水？
他自己緊褲帶，他用嘴咬著褲帶的一頭，用斷臂夾著褲帶的另一端，然後把褲帶針別進褲帶眼，他不再隻穿鬆緊帶褲子；他自己疊被：他用嘴咬著被子一角，用斷臂幫忙，迅速鋪開或疊好；他練習剜地：他把鐵鏟靠在肩頭，用兩截斷臂抱著鏟把，用腳把鐵鏟往下踩，他像健全人一樣參加勞動……他不相信自己學不會健全人能做的事情，他要給父母、哥姐和老師同學們一種“信心百倍”的感覺，這是一個男性人格和力量的感覺，這是要做一個真正男子漢的感覺。這決心和信心是因為他感到自己有足夠的力量麵對命運的一切！他知道，一切意誌的退卻都將宣告生命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