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受難者之四:無聲的求索(2 / 3)

媽媽又帶我去關帝廟拜佛神,希望神仙保佑我恢複聽力和聲音。我第一次進入關帝廟,隻感到四周陰森可怕,冷氣襲人。廟堂中央坐著紅臉長發的關帝爺,旁邊是手持青龍刀的周倉,廟四周是一片蠟燭閃閃。媽媽讓我跪下,雙手合十,祈禱神靈恩賜,讓我恢複聽力和發音。我照著媽媽的樣子做了。這時,媽媽從堂前起跪,走到一位主持廟堂的老者跟前,不知說了些什麼,隻見那位老者從香爐裏取出一些香灰交給媽媽。回家後,媽媽把香灰放上水,捧著碗讓我喝下。我推著碗,說什麼也不喝。媽媽就拉著我,掰開我的嘴,硬灌了下去。喝了好幾次以後,我的肚子就開始疼,臉色發青。父親隻得抱我四處求醫,吃藥打針,才算得救。

後來,媽媽又帶我到天津舅母家,讓舅母領我到天津市附屬醫院做針灸,每兩天去一次,整整半年,難忍的疼痛使我一走進醫院就渾身打哆嗦,頭發暈,眼發黑,眼淚不知流了多少。但為了治病,為了能說話,再疼我也堅持去求醫,那時我才6歲。

不久,父親去世了,我們家瀕臨絕境。眼看著小夥伴們都背起書包上學了,我也流著淚懇求媽媽讓我上學。媽媽流著淚說,學校不要我。後來,媽媽打聽到天津有一家聾啞學校,於是媽媽就領我到舅母家。舅母領我到了那所學校。我看到許多和我一樣大小的聾啞小孩,他們用手勢相互說話,我雖然看不懂,但我趴在窗台上高興得哇哇亂叫。我看到老師站在講台上,也用手勢講課。聾啞小孩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聚精會神地聽課。舅母領我到校長辦公室,校長讓我寫了幾個字,他看後很高興,說我很聰明,同意讓我第二年新學期一開始就來上學。我蹦著跳著,一把拖住舅母,好感謝她呀。

從離開舅母家的那天起,我就天天盼著開學。好不容易等到了快開學的時間,我追問媽媽,什麼時候送我去天津上學?然而,我發現媽媽總是回避我。當我再三哭著追問媽媽時,媽媽才難過地告訴我,說父親去世,家境貧寒,這幾年給我治病,花了許多錢,現在要送哥哥到外地學習,家裏巳借了許多外債,無法再送我到天津上學。我聾啞之後,能夠喚起我重新生活的第一次希望破滅了。我一連哭了好幾天,接著就是一場大病。

歲月仍洋洋得意地前行,我卻越來越覺得歲月帶給我的是難以承受的折磨。我覺得蒼天無情,何以如此置我於生死之間,讓我的靈魂如此孤獨,如此苦悶?我對世界無用了麼?世界真的不需要我了麼?痛苦像隻無形的野獸隨時要毀滅我。人在這種時刻,任何選擇都帶有殘酷和恐怖。

記得是哥哥的畫拯救了我。

哥哥愛畫畫,他畫了很多很多,我也學著哥哥的樣子畫。沒有錢買畫筆和紙,我就在牆上地上畫,躺下睡不著時,就在肚皮上畫。畫綠樹,畫太陽、月亮,畫火車,畫雞,畫房屋。幾乎把家裏所有的牆壁都畫滿了。媽媽不理解,嫌我糟蹋家,拿掃帚打我,不許我畫。怎麼辦呢?我到哪裏去畫呢?有一次,我看到兩個大人說話,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我也立即爬到樹上,折來樹枝,趴在地上畫了起來。從此,我就用樹枝做筆,大地當紙地畫著。有一次,我將嬸母納鞋底的樣子畫在地上,嬸母看了很高興,叫院子裏的人都來看我的畫。他們一個個伸出大拇指,說我畫得好。

這是我聾啞以後很美很開心的一次記憶。

有一天,我同媽媽上街,看到小夥伴們吆喝賣河蟹,於是我跑到河邊,脫了衣服,跳進水裏,一下子抓了許多小蟹。我用馬蓮草將小蟹串起來,拿到市場上換錢。換來錢第一次買了紙和筆,買了盒水彩,第一次學著為我的畫上色。因為沒有老師指導,隻知道單一的色。懂得色彩的秘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一次,幾個小夥伴拿不同顏色的玻璃瓶看太陽,我也跟著看,才發現色彩的繽紛和魂麗。此後,我就慢慢學著調色。

寧河縣文化館距我家很近,我常跑到文化館閱覽室翻各種報刊,臨摹各種繪畫,實際是“抄畫”。文化館的兩位美術工作者發現了,他過來指導我,我聽不見。這時,我哥走過來告訴他:“這是我弟弟,他是個啞巴。”這位美術工作者稱讚我畫得好,還在我抄的畫上修改了一些地方。

後來,我哥哥要去外地考大學,臨走,讓我拜那位美術工作者做老師,他愉快地收留了我。他手把手地教我學習寫生,素描,速寫。從那時起,我開始了我的繪畫生涯。那是1950年,我剛8歲。我在長大了許多的時候,才知我的這位啟蒙老師叫王文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