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嘉山水邦,②岑公昔所寓。③公詩信豪偉,④筆力追李杜。⑤常想從軍時,⑥氣無玉關路。⑦至今蠹簡傳,⑧多昔橫槊賦。⑨零落財百篇,⑩崔嵬多傑句。
工夫刮造化,音節配韶頀。
我後四百年,清夢奉巾屨。
晚途有奇事,隨牒得補處。
群胡自魚肉,明主方北顧。
誦公天山篇,流涕思一遇。
【注釋】
①岑嘉州:唐詩人岑參,曾任嘉州刺史,故稱。②“漢嘉”句:漢嘉:即嘉州,所在四川樂山。山水邦:有山有水的好地方。③寓:寄住。④“公詩”句:信:確實。豪偉:豪放宏偉。⑤追李杜:追趕李白、杜甫。⑥從軍時:指唐天寶年間岑參任安西節度書記、安西北庭判官等軍職。⑦“氣無”句:言其豪氣欲吞羌胡,邊塞險阻豈在話下。玉關:即玉門關,在今甘肅,當時是出塞必經之地。⑧蠹簡:指古舊書籍。蠹,蛀蟲。⑨橫槊賦:三國時曹操曾橫槊賦詩,以後便指在軍隊裏所寫的從軍生活的詩文。槊,長矛,古兵器一種。⑩財百篇:陸遊在《渭南文集》卷二十六《跋岑嘉州濤集》中指出,岑參是李白、杜甫之後“一人而已”,故選刻了岑參遺詩八十餘首。“百篇”是舉其概數。財,通“才”。崔嵬:原指山石高而不平,這裏指岑詩奇特,不同凡響。“工夫”句:造化,謂天地自然。刮造化,猶言巧奪天工。韶頀:相傳韶是古代舜的音樂,頀是商湯的樂名。這兩句是讚美岑參詩的音律優美。我後四百年:陸遊出生在岑參死後三百五卜餘年。四百年是舉其概數。“清夢”句:言向往其人,形諸夢寐,夢見侍奉他的左右。奉巾屨:侍候起居。巾:頭巾。屨:麻鞋。晚途:晚年的生活道路。“隨牒”句:牒:公文。得補處:指陸遊於乾道九年(1173)以蜀州通判代理嘉州政務之事。自魚肉:自相殘殺。乾道八年(1172)金國內部發生變亂,完顏亮殺金熙宗後,大殺宗室大臣,其後亮被殺。“明主”句:言孝宗方謀北伐。天山篇:岑參有《天山雪歌》。思一遇:希望有機會像岑參隨軍出征,以償夙願。
【品評】
對於曆史上的前輩詩人岑參,陸遊心裏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其《跋岑嘉州詩集》文中說:“予自少時,絕好岑嘉州詩。往在山中,每醉歸,倚胡床睡,輒令兒曹誦之,至酒醒,或睡熟,乃已。嚐以為太白、子美之後,一人而已。”陸遊的尚友岑參,除與陸家世代愛國的優良家風熏陶有關,還與做官地之巧合、詩歌題材風格之近似關係密切。乾道九年(1173)夏,陸遊受詔知嘉州事,有機會來到嘉州,岑參曾經為官的地方。他重讀岑參詩集,對岑參充滿欽佩景仰,寫下了這首詩。
“漢嘉山水邦,岑公昔所寓”,點出與岑參昔日為官之地的巧合。“公詩信豪偉,筆力追李杜”,指出岑參作為盛唐傑出邊塞詩人的風格特征。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說:岑參“累佐戎幕,往來鞍馬烽塵間十餘載,極征行離別之情。城障寨堡無不經行……詩調尤高,唐興罕見此作”。正是由於二人經曆、詩風的相似,陸遊對岑參有一種異乎常人的欽佩感,才發而為惺惺相惜之語。“常想從軍時,氣無玉關路”,岑參於天寶八載(749)和十三載(754)兩次出塞,寫了大量表現從軍生活和塞外風光的浪漫詩篇。“至今蠹簡傳,多昔橫槊賦”,說岑參詩集所傳,大多為從戎生活的題材。作者又說:“又雜取世所傳公遺詩八十餘篇刻之,以傳知詩律者,不獨備此邦故事,亦平生素意也。”此即“財百篇”得句由來。“工夫刮造化,音節配韶頀”,指出岑詩充滿奇情壯采,音節用韻也刻意求奇。清翁方綱《石洲詩話》也說:“嘉州之奇峭,人唐以來所未有。又加以邊塞之作,奇氣益出。”可作為詩句注腳。“我後四百年,清夢奉巾屨”,表達了自己侍奉岑參的心願。今日現代都市“新新人類”對偶像崇拜太過,此乃人性,未可深責,陸遊願意為岑參梳頭、穿鞋,難道不是岑參的超級“粉絲”(英文“fans”的譯音)嗎?最後說晚年以蜀州通判代理嘉州政事,希望自己能像岑參那樣有隨軍出征的機會,一償抗敵夙願。
詩從一個側麵反映了陸遊重事功的人生價值觀和重現實生活的詩學觀。岑參是盛唐邊塞詩派的代表詩人,若論詩壇綜合競爭力,不可能與李杜相提並論。陸遊將其提到“太白、子美之後,一人而已”的高度,不能說不包含有濃重的主觀好尚色彩,其背後的原因,應回到陸遊的人生追求上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