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軍隊,就是在幾秒種之前曾經列陣使匹克威克先生覺得惶惑的,已經擺開陣勢準備擊退裝作攻城的軍隊了;結果呢。匹克威克先生和兩位同伴發現自己突然被兩條長長的行列所包圍了,一條是在急速地向前推進,另外一條是保持著敵對的陣勢堅決地等待著衝擊。
“嗬!”前進著的行列中的軍官喊——
“讓開”,靜止不動的一邊的軍官們叫。
“我們向哪裏跑呢?”發了急的匹克威克派們尖聲叫喊。
“嗬——嗬——嗬,”是唯一的回答。瞬間的狼狽,加雜著沉重腳步的踐踏和猛烈的衝擊;一聲忍住的笑——六個聯隊已經過去五百碼遠了;匹克威克先生的靴子底朝了天。
史拿格拉斯先生和文克爾先生各人都很矯捷地被迫上演了一場翻跟頭的鬧劇;當後者坐在地上、用一條黃色絲手絹來阻擋從鼻子裏淌出來的生命之流的時候,映入眼中的第一件東西卻是他的可敬的領袖在不遠的地方追自己的帽子,那帽子呢,像是在故意捉弄對方似的跳著,由近而遠。
人的一生中是難得經驗到像追逐自己的帽子的時候這樣可笑的窘境的,也是難得像這樣不容易博得慈善的憐恤的。大量的鎮定,和一種特別的判斷力,是捉帽子的時候所必需的。你要鎮定不能跑得太快而踩中帽子,你要有敏銳而準確的判斷力,否則會走另一個極端,那是會根本找不到它的。最好的辦法是文雅地緊跟著你所追的東西,小心而謹慎,看準機會,輕輕的走到它的前麵,迅速地向它一撲,一把抓住帽頂,把它結結實實地掀在頭上;並且始終高高興興地微笑著,似乎你像任何別人一樣,覺得這是怪有趣的事情。
那時微風輕輕吹過,匹克威克先生的帽子就在風前麵嬉戲地滾著。空中吹著風,匹克威克嘴裏也吹著風,帽子滾了又滾,像追逐嬉戲大浪潮的海豚一樣快活;它簡直要徑自向前滾去,叫匹克威克先生望塵莫及了,幸而它的行程終於被阻,這時那位紳士正打算放棄它而讓它隨風飄。
原來,匹克威克先生完全精疲力竭了,正打算放棄這場追逐,這時帽子卻偏撞在前麵排列著的車子的車輪上。匹克威克先生看到這是一個有利的機會,就急忙地衝上去保全了他的財產,氣喘籲籲的把它戴在頭上,他站定了還不到半分鍾,就聽到有人熱情地叫他的名字,他立刻聽出那是特普曼先生的聲音,抬頭一看,真使他又驚又喜。
在一輛敞篷四輪大馬車裏——為了更好地適應於那樣擠的地方起見,馬已經卸掉了——站著一位胖胖的老紳士,穿著有亮晶晶的鈕子的藍色上衣、起凸花的厚布短褲和高統靴;兩位都有闊披肩和羽毛裝飾著的年輕的女士;一位也許已經愛上了兩位小姐之一的青年紳士,一位年齡很難說的太太,也許是上述兩位的姑母;還有特普曼先生,就像他是一生出來就屬於這個家庭的那麼自在和逍遙。車子後部掛著一隻愛沉思的人都能想到的用來裝冷雞、牛舌、酒瓶的大籃子,而車子前麵的馭者座上坐了一個昏昏欲睡的、紅臉的胖小廝,任何一個善於推測的觀察者看見他,都不會懷疑:他是那個特別籃子的主要人員,分發權利全屬於他。
匹克威克先生對這些有趣的東西投了匆匆的掃了一眼之後,他的忠實的信徒又招呼他了。
“匹克威克——匹克威克,”特普曼先生說;快點,快點,這邊裏,這邊來。
“來吧,先生。請上來,”那個胖紳士說。“僑!——該死的孩子,他又睡著了。——喬,放下腳踏子。”胖孩子很不高興地滾下馭者座,放下腳踏子,請求拉開了車門。這時,史拿格拉斯和文克爾先生走了過來。
“你們都有地方,紳士們,”那胖子說。“兩位在裏麵,一位在外麵。喬,讓一位紳士坐在馭者座上。喂,先生們,來吧;”胖紳士伸出了手臂,全力以赴地把匹克威克先生拉進了馬車,接著拉史拿格拉斯先生。文克爾先生爬上了禦者座,胖孩子也蹣跚地爬了上去,而且立刻睡得人事不知了。
“唔,紳士們,”胖子說,“看見各位榮幸得很。久仰了,紳士們,雖然你們也許不記得我了。去年冬天我和你們度過幾個愉快的晚上——今天早晨在這裏碰上了特普曼先生我的朋友,我真高興。唔,先生,你好嗎?你看來是好得很的,毫無疑問羅。”
經過一番恭維之後,匹克先生跟那穿高統靴的胖紳士也熱忱地握了手。
“你呢,你好嗎,先生?”胖紳士溫和、慈祥,而熱切地關切地對史拿格拉斯先生說。“動人得很嗎,呃?唔,好——非常地好。而你呢,先生(對文克爾先生)?好,聽到你說好,我很高興;非常高興,的確的。我的女兒們,紳士們——這是我的女兒們;那是我的妹妹,來雪爾·華德爾小姐。她是一位小姐;雖然年紀大了點但看上去很年輕——呃,先生——呃!”這位胖紳士用手拐子開玩笑地搗了一下匹克威克先生的肋骨,縱然放聲大笑起來。
“噯呀,哥哥?”華德爾小姐說,半紅著臉,含羞似的帶著向哥哥求饒的微笑。
“真的嘛,真的嘛,”胖紳士說:“誰也不能否認阿。紳士們,請你們原諒;這是我的朋友特倫德爾先生。你們現在彼此都認得了,讓我們進行下邊的舒服而又愉快的觀看吧;就這樣吧。”因此胖紳士戴上了眼鏡,匹克威克先生也拿出了眼鏡,大家都在馬車上站了起來,透過別人肩膀的空隙看軍隊精彩的演習。
真是驚心動魄的演習:一排接一排,前排蹲下,放槍,後排跟著從前排頭頂放槍之後前排跑開,後排接上連續幾次;後來是排成許多方陣,把軍官們圍在當中;後來是用雲梯從一邊爬下濠溝,再從另一邊用同樣的方法爬上來;於是用一切的英勇姿態之中最英勇的姿態衝破了籃子做成的層層障礙陣。緊接著,士兵們用那些像大拖把似的火藥工具往大炮裏塞火藥,而且塞得那麼緊,在放炮之前又作了一遍又一遍細致的檢查,在放炮的時候又發生了驚人的巨響,嚇得太太小姐們發出尖叫聲,叫喚聲。兩位年輕的華德爾小姐是這樣吃驚,以致特倫德爾先生竟不得不抱住其中的一位,同時史拿格拉斯先生也支持了另外一位;而華德爾先生的妹妹呢,她的神經受驚到了這樣一種可怕的地步,使得特普曼先生發現:萬分必要的要用手去圍住她的腰以使她能夠站得住。每個人都激動了,除了那個胖小廝,他睡得那麼熟,好像大炮的吼聲隻不過是他的尋常的催眠歌。
“喬,喬!”堡壘攻戰完畢之後,雙方都坐下來吃飯休息的時候,胖紳士說。“該死的孩子,他又睡著了。請你行個好擰他一把,先生——在腿上,勞駕;除此之外,怎麼也弄不醒他的——謝謝你。把籃子解下來,喬。”
胖孩子由於腿子被文克爾先生用大拇指和食指掐著,疼痛的緣故,醒過來了,於是又一次爬下馭禦者座,著手打開食物籃,動作是如此地敏捷,竟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
“那末,我們緊挨著坐下來吧,”胖紳士說。說了許多笑話要女士們束緊袖子之後,並且由於叫女士們坐在紳士們膝頭上之類的詼諧提議而引起了大量的臉紅之後,大夥兒擠著在馬車裏坐好了;胖紳士開始從胖孩子(他已經特地騎在車篷後麵)手裏把東西接到裏麵來。
“現在,喬,準備一下刀叉。”刀叉遞進來了,裏裏外外的紳士,淑女們包括坐在馭者座上的文克先生都做好用餐準備。
“盤子,喬,盤子。”這種陶器也用同樣的辦法分配了。
“現在,喬,拿雞來。該死的孩子;他又睡著了。喬!喬!”“來,把吃的東西遞進來。”
“吃的東西”這幾個字眼裏麵有種什麼東西使那叫人感到油膩的孩子振奮了起來。他跳起來從籃子裏拿出食物,一麵用他那雙藏在高高聳起的兩頰後麵眨動著的沒有光澤的眼睛,可怕地對那些食物脫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