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馬具店老板的女兒瑪麗亞·洛布斯更美的步態、更暢快的心、更迷人的有著酒窩的臉、更漂亮的身材,在這由於它們而生色不少的世界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她那亮晶晶的眼睛裏有一種惡作劇的閃光,就是遠遠趕不上納森聶爾·匹布金那麼多情善感的人,也要被刺穿了心,她的歡笑裏有這麼一種輕快的聲音,使得最嚴厲的厭世者聽了也要微笑。連老洛布斯,哪怕是正在發凶惡的性子,也擋不住他的漂亮女兒的哄騙;她要是和她的表妹凱特——一個狡猾的、大膽的、迷人的小家夥——拚命向老頭子要求什麼的時候(老實說,她們是常常這樣做的),他什麼也不忍心拒絕,哪怕她們問他要一部分那藏在鐵保險箱裏不見陽光的數不清說不盡的寶貝,他也會給。”

“有一天,是夏季的黃昏,納森聶爾·匹布金在一片他不知散了多少次步的、常常一直踱到天黑的田野裏散步,而且想著瑪麗亞·洛布斯的美麗,這時他在這田野裏看見了這迷人的年輕的一對,就在他前麵一百來碼的地方,這時他的心就在胸膛裏亂跳起來。他雖然常常想,隻要碰到瑪麗亞·洛布斯,他就要活潑地走到她麵前向她吐露出他的愛情,可是現在,她意外地在他前麵了,而他的血卻統統湧到了臉上,顯然使他的腿受了很大的損害,使它們喪失了平常的那一份機能,除了打抖還是打抖。當她們停下來采籬笆上的花或者聽鳥叫的時候,他也就停下來,裝做專心一意在沉思的樣子,而他也確實是在想著心思呢;因為他正在盤算,假使她們回頭走的時候——她們到了時候必然要回頭的嗬——和他麵對麵地遇著了,那他到底怎麼辦。但是他雖然不敢接近她們,卻又舍不得看不到她們;所以她們走得快他也走得快,她們徘徊他也徘徊,她們停下他也停下;這樣一來,要不是凱特偷偷地回頭看看,鼓勵地招呼納森聶爾走到前麵去,他們簡直會一直走到天黑了。凱特的態度裏有種不能抗拒的東西,所以納森聶爾·匹布金就接受了這個邀請;他這方麵紅了一大陣子勝,那調皮的表妹放縱地大笑了一陣之後,納森聶爾·匹布金就在有露水的草地上跪了下來,說他決心跪在那裏永遠不起身,除非答應他做瑪麗亞·洛布斯的愛人。聽了這話,瑪麗亞·洛布斯的愉快的笑聲在寂靜的黃昏裏鳴響起來——可並沒有擾亂它;那是多麼悅耳的聲音哪——調皮的小表妹笑得比以前更放肆了,納森聶爾·匹布金臉更紅了。最後,瑪麗亞·洛布斯被這愛瘋了的小人兒逼得沒有辦法了,就扭過頭去,低聲叫她的表妹說,或者竟是凱特自作主張說的,說她聽了匹布金先生的話覺得很榮幸;她的婚事和心呢,是由她父親做主的;但是誰也不會不知道匹布金先生的價值。因為這些話都是非常莊嚴地說出來的,又因為納森聶爾·匹布金陪瑪麗亞·洛布斯走回家的時候又硬吻了她一下才分手,所以他上床睡覺的時候自以為是幸福的男子,整夜做著打動老洛布斯、打開鐵箱子、娶上瑪麗亞的好夢。”

第二天,納森聶爾·匹布金看見老洛布斯騎著他的灰色小馬出去了以後,那調皮的小表妹就在窗口上打了很多令他迷惑的暗號,當然他並不懂得暗號的意義是什麼,但是也是夠激動人心的了。之後那瘦腿子皮包骨的學徒過來了,他說主人今晚不回來了,所以小姐們請他在晚六時上來吃茶點。接下來就是關於這一天功課的問題,無論是納森聶爾·匹布金還是那些小學生們,相信都和我們一樣不清楚這一天的功課是怎麼教過去的。但是功課總算是教完了,孩子們也走了,於是納森聶爾·匹布金就開始認真打扮了。他一直打扮到正六點才滿了意;當然,用這麼長的時間倒不是挑選穿什麼樣的衣服,而是為了要修整一下他衣服上這兒或那兒的一些小小的缺陷,這對於納森聶爾·匹布金先生來說倒是一件不大也不小的麻煩事兒。

“那裏有一夥很對勁的人,包括瑪麗亞·洛布斯和她的表妹凱特,還有三四個頑皮的、興高采烈的、玫瑰色腮幫子的女孩子。納森聶爾·匹布金親眼目睹地證明了關於老洛布斯的財寶的謠言並沒有水份。桌子上放了真正純銀的茶壺、奶油罐和糖盤子,還有攪拌茶的真銀調羹,喝茶的真瓷杯子,還有裝糕餅和烤麵包片的碟子,也是真瓷的。在這整個房間裏唯一刺眼的東西,就是瑪麗亞·洛布斯的另外一個親戚,凱特的哥哥,瑪麗亞叫他‘亨利’,這人像是要獨占瑪麗亞似的,把她護在桌子的一個角落裏。看見親戚們之間的親睦勁兒,原是很快樂的事情,可是那未免有點兒過份,這就叫納森聶爾·匹布金不得不這樣想:假使瑪麗亞·洛布斯對所有別的親戚都像對這個表哥這樣的關切,那她一定是一個特別歡喜親戚的人了。而且,用過茶點之後,調皮的小表妹建議玩捉迷藏遊戲的時候,不知怎麼差不多總是納森聶爾·匹布金做瞎子,而每次他抓到那個表哥,就一定發現瑪麗亞·洛布斯是離他不遠。雖然那調皮的表妹和別的女孩子們來掐他,扯他的頭發,用椅子擋住他的路,等等,可是瑪麗亞·洛布斯從來沒有挨近過他;有一次——一次——納森聶爾·匹布金確確實實聽到接吻聲,接著是瑪麗亞·洛布斯的輕聲的抗議和她的女朋友們的沒有完全遏製住的笑聲。這一切都是古怪的——很古怪——假使納森聶爾·匹布金的心思沒有突然轉移到新的軌道上去的話,真不知道他會不會幹出什麼來。”

“把他的思想引到新的思路去的事情,是大門口發出的響亮的敲門聲,而在大門口大聲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老洛布斯,他出人意外地回來了,並且正在狠命地捶著,像做棺材的人似的,因為他急著要吃晚飯。那個瘦腿子的皮包骨的學徒剛一報警之後,女孩子們就連忙輕輕上樓躺在瑪麗亞·洛布斯的臥室裏,表哥和納森聶爾、匹布金就被塞進了起居間的兩隻壁櫥裏,因為沒有更好的藏身之處;瑪麗亞和那調皮的表妹把他們藏好、把房間收拾好之後,就開門把一直敲得沒有歇手的老洛布斯放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