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鮮血的洗禮(1 / 3)

後來的世事紛雜難辯,讓邊義夫和新洪城裏的百姓們眼花繚亂。先是晚清皇室被迫接受南京民國政府提出的優待條件,宣統小皇上下詔退位,繼而,前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通電聲明擁護共和政體,南京政府的革命黨便在其領袖孫文的率領下,擁護起了袁世凱。嗣後,孫文氏自辭大總統一職,舉薦這袁某出任臨時大總統,自告奮勇修鐵路去了,說是要一舉修建十萬英裏鐵路。全國革命黨最大的領袖都修鐵路去了,民族革命成功之確鑿自不待言。革命既已成功,必得論功行賞,這道理邊義夫懂。所以,接到省城首任大都督黃胡子那帶有論功行賞性質的隊伍整編令,邊義夫既不感到意外也沒覺得吃驚。根據黃大都督的命令,西江省全省境內民軍、民團和前巡防營一體改編為新式省軍,編製為一個師。前新軍協統劉建時升任師長,下轄三旅,省城方麵占去兩旅;新洪方麵編為一旅,番號為"民國省軍第三旅"。已做了督府的邊義夫經北京袁世凱大總統正式簡任,領少將銜,兼任第三旅旅長,下轄第九、第十兩個團。第九團團長為霞姑,第十團團長為前巡防營錢管帶錢中玉,每團之下又設三營,錢中玉那團裏,原巡防營左中右三哨的哨官們因著有功於光複,全升了營長。並到錢中玉團下的聯莊民團司令馬二水沒啥功勞,卻有四五百號人,也做了營長。霞姑這團,李二爺、胡龍飛,還有兩個邊義夫不太熟的弟兄,由各路軍的司令、副司令搖身一變,都成了省軍營長。一場民族革命,就這樣奇跡般地造出了這許多旅長、團長、營長。

各路英雄們自是皆大歡喜。一時間,新洪城中的大小酒館夜聚滿這些新式省軍軍官的新式嘴臉。嘴臉們因著光複有功,有兵有槍,一個比一個牛,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團內營與營之間鬧,兩個團之間也鬧,誰也鎮不住。四營營長李二爺喝酒喝醉了,衝天亂打槍,被人說了個"匪性難改",李二爺拔槍把人當場打死。邊義夫身為旅長,聞訊到酒館去勸,李二爺竟把槍瞄著邊義夫,問邊義夫是不是活膩了?霞姑趕到,一腳踹翻了桌子,才讓李二爺醒了酒。錢中玉手下的營長、連長們同樣不是好東西,熟門熟路的敲詐勒索仍像往常一樣公然地幹,且又把山裏土匪那一套新辦法學來了,綁人家的票,向人家收"光複捐"、"擁戴費",逼得漢府街綢布店掌櫃喝了大煙。還有明搶的。皮市街的"聚寶"金店,大白日被二十幾個來路不明的兵圍了。兵們站成兩排,一排向街上的行人放槍,不讓行人靠近;另一排人就用槍迫著老掌櫃交出金器。老掌櫃不交,被亂槍打死在店堂裏,能找到的金器銀子全被掠走。事後,誰都不承認是自己手下的人幹的。霞姑的第九團說是第十團所為;錢中玉的第十團道是第九團所為。兩團人馬為此各自大罵不止,搞得誰也不敢認真去查辦,如此巨案竟落了個無頭無主,不了了之。市麵輿論大嘩,商會暗中聯絡,聯合眾店家,欲捐款買槍,成立武裝商團。更有各方紳耆的代表,三天兩頭到督府請願,異同聲地責問督府兼旅長邊義夫,革命秩序何在?新洪民眾盼了這麼多年的光複,就是這個樣子麼?

邊義夫覺得不該是這個樣子,可麵對這混亂的局麵,也沒辦法,惴惴不安地去問副督府畢洪恩:大兵們這樣胡鬧該咋辦?畢洪恩不說,隻道不好說。再問,畢洪恩又推,要邊義夫去問霞姑,說霞姑不但是團長,還是民政長,從哪方麵來說都得管束一下的。邊義夫便找了霞姑——沒敢把霞姑往督府衙門傳,自己坐著轎去了霞姑九團所在的城南老炮台,向霞姑討教整治軍紀,恢複革命秩序的主張。霞姑懶懶地說,"邊哥,這督府是你做的嘛,整治主張得你來拿嘛!"邊義夫苦笑道,"霞妹,你又不是不知道的,這督府並不是我爭著要做,是畢洪恩他們硬舉薦的,我不是沒辦法才勉為其難的麼?!"霞姑哼了一聲,"這話你別衝我說,你去找畢洪恩、錢中玉說。"邊義夫道,"正是畢洪恩讓我找你的。"霞姑兩隻俊眼一下子睜大了,怒氣頓起,"他這是屁話!"邊義夫急得要哭了,"霞妹,你就幫幫忙好不好?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麼?我這督府不過是掛名,家卻是讓你當的!"霞姑仍是沒有好臉色,"我管不了那麼多,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你現在不但是督府,還是省軍第三旅少將旅長,新洪全城的兵都歸你邊將軍管,這家隻有你當。"邊義夫見霞姑一點麵子不給,也氣了,"我當……我當個球的家!我除了一個王三順,再沒有一兵一卒,十團的團長是姓錢的,九團的團長是你霞姑奶奶,在城裏鬧事的都是你們手下的弟兄,你……你們不幫忙,底下哪個雞巴日的會聽我這空頭旅長的?還少將,我他媽的連豆醬都不如!"霞姑見邊義夫氣紅了臉,反笑了,"邊哥,你現在才看出來呀?人家畢洪恩是把你放在火上烤!"邊義夫見霞姑笑了,覺得事情有了希望,摟著霞姑親了一下,央求道,"霞妹,你就幫我一下,往火上潑瓢水吧,可別再往火上澆油了!"霞姑歎了口氣,"邊哥,你也別怪我不給你幫忙,我真是氣死你了!宣言獨立的公議會上,人家把你往火上一架,你就替人家喝起彩來了!還有就是,聽說你一做了督府便大耍威風回了一趟家,鬧得桃花集雞飛狗跳,還差點要把你二表哥砍了,是不是?"邊義夫說,"這是胡說,霞妹,你不能信!"霞姑搖搖頭,"反正你這人是變了,再不是往日那個邊哥了……"

然而,霞姑終還是霞姑,終和邊義夫有著往日的情分,雖是氣著邊義夫,麵子終還是給了,當晚即召集團下三個營弟兄訓了話,嚴令部下不得在城中酗酒鬧事,騷擾市麵。霞姑還和最是不堪的李二爺私下談了一次,要那李二爺把山裏的習性改一改,舉止做派上都要像個官軍營長的樣子。談話開始的氣氛是挺好韻,霞姑和李二爺麵對麵躺在火炕上,隔著煙榻抽大煙,李二爺老實聽訓,並不做聲。可霞姑一提到邊義夫,李二爺就火了,煙槍一摔說,"姓邊的為啥來找咱,不去找錢中玉?錢中玉手下的那幫東西就沒匪性麼?日他娘,我看那匪性隻怕比咱們弟兄還大,皮市街的金店沒準就是他們搶的!"霞姑說,"錢中玉那團的事咱管不了,咱隻能管自個兒,咱別給邊義夫添亂也就罷了!"李二爺說,"咱添了啥亂?光複時亂成了一鍋粥,爺都沒洗城!"停了一下,又說,"這都是因著聽了你霞姑奶奶的話,若是早知邊義夫會這麼不識相,老子們那日就洗城了!"霞姑氣道,"二哥,你別開口一個洗城,閉口一個洗城,你不洗城是本分,不是功勞!"又說,"你也別恨我邊哥,他咋著說也還是咱自己人,咱得給他幫個場麵!"李二爺冷冷道,"姓邊的往日是自己人,今日卻不是了!我看,這小子隻怕已和畢洪恩、錢中玉穿了連襠褲!霞姑奶奶,不瞞你說,這樣下去。我可不願在新洪打萬年樁!"霞姑心中一驚,"你還想回銅山?"李二爺陰沉著臉點點頭,"弟兄們過不慣這悶日子,已吵吵著要回哩,我礙著你霞姑奶奶的麵子還沒發話。"霞姑厲聲道,"二哥,這一步斷不可走!我明人不做暗事,先把話說在這裏:你若敢走這一步,我就帶兵剿你!"李二爺問,"當年一起落草,今日卻來剿我,你就下得了手?"霞姑說,"當年落草是替天行道,今日剿你也是替天行道,我咋就下不了手?"李二爺笑了,"好吧,你容我再想想,你霞姑奶奶義氣,把話說在當麵,我李雙印也義氣,也把話說在當麵:我啥時真要走,也給你事先放個口風,斷不會偷偷就走了的。"

李二爺最終卻沒走成。和霞姑談過話的第三個星期,李二爺和錢中玉在漢府街的"閨香閣"碰上了,鬧出了麻煩,當夜在漢府街動槍打了起來,驚動了全城。那日,李二爺心情原是不錯的,帶著手下七八個弟兄在"閨香閣"吃花酒,叫了最走紅又最野性的"小玉蘭",手下的弟兄也各自叫了自己喜歡的姐妹在懷裏摟著,正可謂其樂融融。錢中玉事先不知李二爺在"閨香閣"吃花酒,按著往先巡防營時的老例,帶著兩個護兵來收"保護捐"。錢中玉倒也沒想找麻煩,見李二爺帶著一幫弟兄在頂樓花台上吃酒,愣了一下,和李二爺笑模笑樣地打過摒呼便走了。走時,還挺友好地和李二爺開了句玩笑,要李二牟小心著小玉蘭,說是小玉蘭最會栽花,別被栽在身上吸幹了身子。因李二爺在場,錢中玉也沒當場去收小玉蘭和那幫娃妹們的捐。小玉蘭待錢中玉一離去,便趴在李二爺懷裏撒攜叫苦,罵罵咧咧把那"保護捐"的事說了出來,道是這先前的錨管帶,如今的錢團長連人家賣×的錢都搶。李二爺英雄義氣要與姐妹們作主,帶著眾弟兄找了錢中玉。找到後,快槍一拔,把錢中玉已收上來的錢繳了,當場分給了姐妹們,還要錢中玉把往日吞下了的錢都還過來。錢中玉隻帶了兩個弟兄來,不是李二爺的對手,便老實,團長的架子不敢端出來,一口一個二爺叫著,唯唯喏喏退去了。錢中玉走後,得了便宜的姐妹們極是快樂,都把李二爺看作了不得的大英雄。那像貓一般嬌小野性的小玉蘭,當著眾多姐妹弟兄的麵,縱身往李二爺懷裏一跳,要李二爺抱她回房。回到房裏,又往李二爺脖子上騎,還把雪白小奶子掏出來主動送與李二爺吃。李二爺沒說要操,小玉蘭卻趴在李二爺身上,把自己半裸的身子上下起落著,做出一副挨操的樣子,這就讓李二爺動了性情。小玉蘭果然是栽花的好手,上了李二爺的身,就再不下來了。李二爺被小玉蘭騎在身下,幸福無比,便劇烈主動地操了起來,直操得小玉蘭嬌喘一片,吟叫連聲,說是受不了了,不是她把李二爺吸幹,倒是要被李二爺操爛了。李二爺問,"真讓爺操爛了咋辦?你日後還賣啥?"小玉蘭豪邁地說,"賣腚!"李二爺說,"就把小白腚也一起賣給爺吧!"小玉蘭為了替姐妹作主的李二爺,便連小白腚也獻了出來。待得要走了,小玉蘭卻不收李二爺的錢,一改做那事時的野性,紅著眼圈說,"隻要二爺常來走走就比啥都好,爺常來走走,姐妹們就少受不少氣呢。"

這讓李二爺感動,李二爺帶著弟兄們出了"閨香閣"就收了返回山裏的念頭,進城以來頭一次有了了不起的責任感。李二爺想,就是為了小玉蘭這幫姐妹少受錢團長的氣,也得留在城裏,更何況還有這麼一個對他口味、讓他舍不開的小玉蘭呢!這夜,李二爺如此這般地想著,就走到了漢府街和白員外胡同交叉口上。槍聲突然問響了,白員外胡同裏射出一片子彈,當場把李二爺身邊的弟兄放倒三個。李二爺一看不妙,帶著其餘弟兄往漢府街上一家雜貨店門旁一躲,拔出快槍還擊。打到胡同裏沒了聲響,衝過去搜,沒搜到一個人影,隻見地上有一片彈殼。雖說沒抓到確證,李二爺仍認定是錢中玉幹的,連夜帶著一營三百多號弟兄把錢中玉家院圍了,聲言錢中玉不交出凶犯,就和錢中玉沒完。錢中玉不承認白員外胡同口的暗槍與他有關,也調了幾百號人,占了四麵街的房頂。一場火並眼見著就要爆發。這緊要關口,邊義夫和畢洪恩拖著霞姑趕來了,要求對峙雙方弟兄都各自回營。錢中玉很聽話,讓四麵街頂的弟兄撤了。李二爺卻不願撤,仍是鬧個不休,騎著馬,揮著槍,在黎明的大街上吼,揚言要洗了這鳥城。直到霞姑把桃花山裏的那幫鐵杆弟兄調來,真要繳李二爺的槍了,李二爺才懈了氣,帶著底下的弟兄回去了。

這一幕讓邊義夫心驚肉跳。望著李二爺和他手下弟兄遠去的身影,邊義夫想,這種狀況必得結束了,再不結束,隻怕自己這督府兼少將旅長遲早也得吃上一回兩回包圍的。

最終的解決辦法是錢中玉和畢洪恩背著霞姑和李二爺悄悄拿出的,邊義夫認為很公平:省軍第三旅兩團人馬,除各自暫留一營駐城內各處城門以外,其餘各營均出城整肅。錢中玉的第十團駐城南炮台山上的綠營老寨;霞姑的第九團駐山下的炮台鎮。不服從者,一律作叛逆論。邊義夫找了霞姑,把這方案告訴了霞姑,怕霞姑多心,沒說是錢中玉和畢洪恩的主張,隻說是自己的主張。還歎著氣說,省上大都督黃胡子已對新洪城中的混亂頗有煩言,放出了風聲:若是新洪方麵再不整肅,便派駐省城的省軍第一旅開過來;另外聽說城中商會也要:溝通周圍幾縣的紅槍會造反了。霞姑也覺得該整肅了,便對邊義夫說,"是哩!獨立後的新官軍確該有個新官軍的樣子。原各路民軍要有樣子,原巡防營的舊官軍也得有樣子。"又提到李二爺和錢中玉火並的起因,大罵錢中玉實是混賬,光複了,還敢這麼收黑錢。邊義夫卻聽說這收黑錢是李二爺放出的風,李二爺想借此由頭大鬧一番,趁機洗城。對兩邊的說法,邊義夫不敢不信,又都不敢全信,便和起了稀泥,既不說錢中玉混賬,也不說李二爺混賬,隻說大家日後要長久地在一起共事,總是冤家宜解不宜結的。

幾天後,兩團大部軍隊出城了。出城那日,百姓都跑出來看,有的店鋪門口還"嗶嗶叭叭"燃放炮竹慶賀,自然,誰都不敢說是驅瘟神,炸邪氣,隻說是歡送。隊伍在城外各自安頓下來後,副督府畢洪恩又說了,九團和十團老這麼頂著抗著總不是事,日後沒準還要造出大亂子。畢洪恩自告奮勇地出麵作東,要把霞姑、李二爺、錢中玉並兩團各營的營長們都請到自己府上吃一次和解酒。邊義夫同意了,還說,這督府和旅長都是他做的,因著沒做好,才給大家添了煩,給城裏添了亂,故爾,吃這和解酒的錢不能讓畢洪恩掏,得自己掏。畢洪恩聽過隻是笑了笑,也沒多說啥。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這就釀下了邊義夫一生中最大的一次錯誤:他心甘情願去做冤大頭,自己花錢讓畢洪恩和錢中玉去設鴻門宴,一舉把霞姑、李二爺,和那麼多好弟兄的命全喪送掉了,也差點兒把自己的命喪送了。

"鴻門宴"是在四日後的一個晚上設下的。事前,畢洪恩和錢中玉把幾十口子槍手隱藏在宴會舉行的正廳四周。正廳麵對前院的大門,大門兩旁是轎房,裏麵可以藏人。正廳後麵是個很小的花園,不好藏人,可花牆外卻是好藏人的。花牆很矮,且對著正廳的一排大窗,牆上還有梅花洞,正可做槍手的狙擊線。周圍房頂上也藏了人,街那邊的觀音寺還支起了一門鐵炮,炮口正對著畢府西院的大門。畢洪恩和錢中玉的謀殺計劃是陰毒而又周密的。大門口卻看不出一絲陰毒的影子,門樓兩邊的石獅子靜靜地臥著,門樓上張燈結彩,一副喜慶的樣子。邊義夫率著侍衛副官王三順和幾個隨從到得畢府時,畢洪恩正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迎。圈套已經布下,殺戮即將開始,畢洪恩臉色卻極是平靜,笑得也自然,拱著手把邊義夫讓到了正廳一側的內茶室,說是錢中玉和霞姑奶奶都還沒到,要邊義夫先到房裏吃茶吸煙,還說專為他備下了上等的雲南麵子。果然就是上等的雲南麵子,和早先從市麵上弄來的貨色不一樣,香醇得很。邊義夫一頭倒在煙榻上吸了起來,後又覺得好貨難得,又是畢洪恩的東,就做了順水人情,讓王三順也來嚐嚐新鮮。王三順本是不抽大煙的,可見做著督府兼少將旅長的主子抬舉自己,又想到已做了侍衛副官,是場麵上的人了,不學會抽便沒麵子,就學著邊義夫的樣子,端上煙槍抽將起來。

主人臉對臉躺著騰雲駕霧時,邊義夫非但沒嗅到即將彌漫開的血腥味,反而得意著,以為兩團的團長、營長們今能坐到一起,是自己絕大的成功,是畢洪恩真正服了自己,"——三順,你想呀,以前我那麼求畢洪恩,讓他出麵幫我鎮鎮城中的邪氣,他就是推。眼下咋就變了?"王三順被煙嗆著,連連咳著道,"你們官場上的事,我……我哪知道。"邊義夫笑笑地說,"還不是因為我這督府的位子坐穩了麼?!三順,世事就是如此呀,你地位不穩就有人推你,你一穩,反倒有人扶你了!"還揮著煙槍感慨,"看來還是得做官呀!這一年多的督府兼少將旅長做下來,我可知道了,做官好處無限哪……"本來還要感慨下去的,院裏偏響起了"錢團長到"的傳呼聲,邊義夫隻得棄了感慨,放下煙槍爬起了,到正廳去見錢中玉那廝。該廝是今日酒宴上的主角之一,他得好生勸上幾句,讓該廝耐著點,別和霞姑的弟兄再在和解的酒席上意外地鬧起來。

錢中玉的態度很好,臉上帶著真誠而恭順的笑,拍著胸脯向邊義夫保證:就是霞姑九團的弟兄鬧,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也是決不鬧的,"……邊督府,你想呀,這是你和我老舅畢大人做東,我能鬧麼?再說了,就算我不給我老舅麵子,你邊畢洪恩和錢中玉的謀殺計劃是陰毒而又周密的。大門口卻看不出一絲陰毒的影子。邊義夫率著侍衛副官王三順和幾個隨從到得畢府時,畢洪恩正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相迎。

督府的麵子我總得給吧?我不鬧,手下的弟兄也不會鬧,誰敢亂來我就辦他!"正和錢中玉說著話,霞姑帶著李二爺和手下的一幫營長弟兄們一起來了,由畢洪恩親自陪著進了正廳。霞姑給畢洪恩帶了兩個很大的禮品盒,打開一看,卻是兩顆血淋淋的人頭。畢洪恩和錢中玉都嚇白了臉,驚惶地看著霞姑並那李二爺。邊義夫也怕,更不明白霞姑此舉用意何在?便道,"人……人家畢大人好心好意請大家來吃和解酒,你……你們這是幹啥?!"霞姑笑著說,"這正是本姑奶奶送與你邊督府和畢大人的一片好意!這兩個雞巴日的東西是前時搶金鋪的首犯,昨日整肅時查實了,讓我下令辦了!"邊義夫的心這才放開了,畢洪恩和錢中玉也舒了口氣,賓主客氣地相讓著入了坐。

正廳這邊開席時,西院還有兩桌也同時開了席。西院兩桌坐的都是錢中玉和霞姑他們帶來的馬弁隨從,再有就是王三順帶來的督府的侍衛。兩邊喝得都極熱烈,和解酒真就有了和解的樣子。也就是在那和解氣氛最好的時候,畢洪恩說是要送件非同尋常的禮物給霞姑,借口親自去拿,起身先走了。畢洪恩剛走,錢中玉又說要到西院給那兩桌的弟兄們敬幾杯酒,也帶著手下的三個營長走了。正廳裏隻剩下霞姑、李二爺、胡龍飛和另兩個邊義夫不太熟識的弟兄。到這一步了,競還無人省悟到啥,霞姑仍攥著酒杯和胡龍飛幾人一杯杯喝,似乎還談著整肅九團軍紀的事。胡龍飛身邊的李二爺幹脆就喝醉了,坐在椅子上直打盹。也是蒼天要留邊義夫一命。窗外花牆後,伏兵的槍要摳響之前,邊義夫一陣腹痛,要去出恭,便快步出了正廳的大門。離了大門沒有幾步,火爆而密集的槍聲驟然響了起來。與此同時,邊府的朱漆大門關上了,兩邊的轎房裏衝出許多兵來,炮彈一般往正廳這邊射,一路向正廳裏打著槍。西院也響起了槍聲,槍聲像似比這邊更烈。邊義夫先還很懵懂,以為是幻覺,後來眼見著轎房裏的兵衝到麵前,又眼見著正廳的門瞬時間被連珠槍打得稀爛,廳房裏煙霧彌漫,才嚇壞了,不知咋的就跌到了地上,腿上還被橫衝直撞的兵踩了一下。

就是在倒地時,看到了霞姑。霞姑渾身是血,從被打爛了的門裏踉踉蹌蹌衝出來,兩隻手裏還握著兩把快槍。霞姑實是女丈夫,在此絕境下仍不屈服,支撐著流血的身子,向衝上來的兵放著槍,還一口一個"雞巴日的"大罵畢洪恩。在怒罵聲中,邊義夫親眼見著霞姑被身前身後的排槍打飛起來,"轟然"一聲,仰麵跌落在距正廳大門不到三步遠的地方,手中的快槍,一支仍在手上攥著,一支落到了邊義夫身邊。一時間,邊義夫忘了怕,流著淚把霞姑落到手邊的快槍一把抓過來,搖搖晃晃往起站,一站起來就揮著槍喊,"住手!都……都給我住手!你們……你們竟敢殺霞姑奶奶……"就自由地喊了這幾句,幾個兵便奪過他的槍,把他扭住了,打他,踢他,還說要幹掉他。一個凶惡的矮子真把槍口抵住了他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