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善趴在永義墓前的雪地裏哀聲哭訴:“永義兄,興善回來了……‘益康’店康老板打了借條,多了二百……共五百塊。他哭了,說與你相識多年,卻相知太晚……他恨自己心地狹隘,做了對不住你的事,一定悔過補償……在你像前三拜九扣,隻為佩服你的人格、氣節。他決心不負你的托付,由他代管代營藥店所得,全按你的意圖使用……他給的十塊現洋,我沒舍得花,全帶回來,交給嫂子,作度日之用……”
興善邊哭邊訴,卻想不到附近正有兩人凝神傾聽。
一個自然是萬家守塋人萬七。當興善痛哭流涕地跪倒在永義墓前時,他已趕著羊群悄悄來到興善背後。聽著他感人肺腑的哭訴,雖聽不太懂其中事由,隻覺得真誠感人,傷心地淚流滿麵,身後的群羊也驚得停止咀嚼,不叫不動,呆愣愣地看著主人。
另有一人,此刻正立身鬆林之外,一匹青灰色駿馬牽在身邊。這人身穿長袍,一條圍巾將嘴臉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狐疑的眼睛,側耳細聽著興善悲愴的哭訴。這人正是吳興祖。他從縣城回來,在萬家鬆林以北不遠處追上叫花般的興善,正要打馬超越,發現那人向鬆林走去,便悄悄跟過來……興善的一番哭訴,他聽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
林中沒了聲音。興祖遲疑著,忽見影影綽綽中,一群綿羊咩咩嘶叫,簇擁著一個矮小身影從林中走出,這矮子背負一人,彎腰屈背,步履蹣跚,吃力地走在雪地上。興祖明白,這定是那個結巴子萬七,背上是剛才傷心傾訴的興善吧……興祖回身牽過馬,躍上馬背,一陣風似地從萬七身邊馳過,飛奔而去。
萬七背著興善回到村中,已是夜深人靜。路南的興善家,院門上鎖,遂即返回到月姑家。當院門打開,月姑和艾葉相跟著出現在門口時,萬七“啊喲”地叫一聲,兩腿發顫,身子酥軟,連同背上昏迷中的興善,一同癱倒在雪地上。
暗淡的油燈光下,興善一動不動地躺在土炕上。艾葉看丈夫胡子拉碴、邋遢不堪,而且麵色蒼白,四肢冰冷,連聲呼喚仍昏睡不醒,嚇得放聲大哭。月姑含淚扯一把艾葉說:“別哭,快救人要緊!”
興善身上凍得梆硬的皮衣、濕透的棉褲已被扒掉,身上搭條厚厚的棉被。月姑摸摸興善的額頭,瞧瞧眼仁,又按脈搏。
艾葉問:“要不要請先生?”
月姑問:“村裏有看病的先生?”
萬七說:“馮家的元……元興,人稱半……半仙呢!再是前街孫家,聾子栓他娘……”
艾葉為難地說:“元興是個風水先生,咋能治病。聾子栓兒她娘會接生,紮針治‘撞客’,都不會看病……”
月姑說:“算了,我看興善就是凍餓,再加上疲累……你點著火盆,放在外屋,再去東屋煮點麵葉,等會兒給興善灌點熱乎麵湯,要緊是這兩隻腳,別凍壞……”回頭對萬七說:“七叔,你點起火盆,在外屋烤火,等會兒吃點飯暖暖身子。”
萬七嘿然一笑:“我,還真的餓……餓了,吃個窩頭算……算了!”
月姑忙製止:“那哪成!天這麼冷,”對艾葉說,“廚房有饃,給七叔拿來在火上烤烤,碗裏有鹹蘿卜,等會兒再喝碗麵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