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林東邊的大路上,一匹棗紅馬拉著篷布小車,從縣城方向走來。趕車的是吳興祖的小表弟龐福順,車上坐的正是興祖的小老婆柳翠玉。
中秋節將到,翠玉猜測吳興祖會回家過節,便讓進城辦事的吳勤安排福順套車去接她。畢竟和興祖分別已大半年了,自己忖度興祖對她應該會思念已極。而且,這段時間翠玉在縣城東關找了有名氣的老中醫靳大夫,吃下近百服中藥。那靳老先生說:“你現在陰陽協調,氣血充盈,脈通經和,身體康健,這生兒育女嗎,應該沒有問題……說到家,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喲。”靳老先生一席話,把個翠玉樂得心花怒放,卻又滿臉羞澀,不覺心波蕩漾,便早早做好回家的準備。大清早,福順到了,翠玉隨即上車出發回萬家營。
福順忒樂意接送小嬸兒這差事,翠玉曾經囑咐的話,福順都記得牢靠。因為出發去縣城或回家,翠玉總會賞點外快,一塊或兩塊銀洋不等,至少也能弄幾吊錢。隻是,他曾估摸興祖端午節會回來,便將翠玉提前接回住了幾天,當時翠玉一喜,竟摸出兩塊銀元給了他……可惜,不僅未見興祖人影,且連一絲音信也沒有,讓翠玉平白地守著空房興奮了些日子。這使福順感到難堪,生怕小嬸為此怪罪,及至又見翠玉,見她仍一如既往,便放下心來。一路上搖頭晃腦,鞭稍甩得山響,嘴裏不停地哼唱著小曲:“摸你那胳膊手兒,白白嫩嫩像蓮藕;親你那櫻桃口兒,銀牙咬住我舌頭;吮你那肥雞頭,甜蜜蜜的汁兒呀滿嘴流……”
翠玉聽著,哧地笑了,說:“福順,你唱些啥哩?在哪兒學的……敢情這麼長時候沒見到你,你倒是長見識了……”
福順頓時臉紅到脖根,一聲不敢言語。他不敢對小嬸兒講實話,他在於家集一家叫“裕祥”的酒鋪裏學會擲骰子,每次去城裏從小嬸兒那裏得點錢,總是去一家汪記雜貨鋪賭一把。汪老板鋪子後邊有兩間小屋,常年聚著一幫酒棍賭徒,骰子、牌九、麻將牌,應有盡有……地下還有兩間密室,煩悶了想抽兩口,汪老板提供煙槍白麵,想嫖女人,立馬有人送妞過來……福順在這地方嚐到甜頭,便時常光顧,這小曲就是在這裏學的。
福順紅著臉,不敢正眼看小嬸兒,便岔開話題說:“嬸兒,你稀罕新鮮花生、新鮮苞米不?我弄點回家,給你煮著吃。”
翠玉果真來了精神:“還不到中秋節,去哪兒弄花生、地瓜?我倒真稀罕呢!前幾天在城裏碰到個賣鹽水花生的小販,人都搶著買呢,等半天俺也沒買上……”
福順說:“萬家林西邊有塊地,種得早,全是春紅薯、花生,還間種著玉米,應該能吃了……隻是不知道誰家的?咱們插小路,從鬆林北邊往西走,在那地裏弄點花生、苞米,然後直往西南走,有條沙河路溝,能直通村西咱家門口呢。”
翠玉興奮地點頭。棗紅馬拉著篷子車離開大路,直向西走到萬家林。果然看見林子西邊一長方地塊,種著紅薯、花生、苞米、穀子、黍子,地邊上還有豆角、倭瓜之類菜蔬。地的兩頭插兩個秸稈紮成的小人,手中的紅黑布條在微風中搖蕩。
翠玉頗感新奇,便要福順扶她下車,走到地頭俯身看看,問:“這小人是幹啥的?”
福順說:“是趕鳥的,家雀、野鵲、老鴰吃糧食,看見這人就嚇跑了。”
翠玉笑了,又手指遠處問:“那邊的高杆子是幹啥的?”
福順朝翠玉手指的方向看,果見地那頭緊挨鬆林的地角上豎根杉木高杆,杆的上部綁一根細長橫杆,短的一端附著地麵,長的一端高高上翹,頂部墜著個圓圓的石頭砘軲轆……福順大笑,說:“嬸子沒見過吧?這是吊杆,捉狗、狸子、黃鼠狼啥的……它們來扒紅薯、花生,頭鑽進這頭的繩扣,立馬被那頭的石頭砘軲轆吊上天……”
翠玉高興,說:“福順,你帶我去地那頭看看那吊杆。”
福順趕忙過來攙住小嬸兒,沿地邊往南走。腳下滿是紅薯、倭瓜秧子,綠生生的葉子上露水尚多,翠玉的鞋襪趟濕了,還不時須提防被秧子絆倒,偎著福順不敢放手。福順唯恐小嬸兒摔倒,用力抓著她的胳膊,翠玉嘻嘻笑道:“福順你輕點喲,我胳膊疼哩……”嚇得福順一時無所措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