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是農曆二月初二。秀婷和爹媽天不明便起來,媽做飯,她在小院裏“打囤”。用畚箕撮起草灰,撒在地上畫圓圈,在圈裏放個銅子就是錢囤,放把糧食就是糧囤,預示來年好收成好財氣。讓土匪攪鬧得元宵節沒過好,如今是老龍抬頭的好日子,舒心地過個節,就該安排地裏活計了。隻是,人們心頭仍難平靜,像天空總飄著烏雲。胖娃娃說不定還會回來?瘋狂進攻中國的日本鬼子說不定很快殺過來。這幾天東邊鐵路線上不斷有槍炮聲,聽說八路軍跟鬼子不斷交火,可惜他們太少太窮。秀婷邊忙活心裏邊想著,忽又想起丈夫星奎,去縣城半個月了,難道沒找到程老師?怎麼還不回來?
老王頭牽上“白毛”去磨麵。不是磨給自家,是給黃沙會員們。他年齡大了,入不上黃沙會,被村裏安排到後勤隊,保管糧食,磨麵蒸饃送水送飯。這個組由蘇珊珊和秀婷負責,說來有意思,自己年過半百竟成女兒的下屬。但他沒有不滿意,分配他的差事很重要:糧庫保管。這可不是秀婷私定,是大家推選的,隻有老誠可靠的人才委此重責。受大家信任,他心裏高興。
老王頭剛出門,又牽著毛驢回來了。秀婷納悶,老王頭指點身後笑說:“妮兒,看誰來了?”竟是星奎站在門口。秀婷臉刷地紅了,跑上前摘下丈夫頭上草帽,拍打他身上塵土,輕聲問:“啥時回家的?”星奎說:“剛回來嘛,還沒回家呢。”兩人進屋,老爹卻已走了。秀婷撲進星奎懷裏呢喃:“咋住這麼久?見到程老師了吧……想俺來嗎?”星奎點頭,說:“快,帶我見蘇村長?我給他捎來密信,要親自交給他。”秀婷詫異地問:“啥信,這麼急?”星奎附在妻子耳邊說:“是縣裏共產黨書記金傑群和程老師寫給黃沙會幾個會長的。範築先司令從聊城來咱們縣視察,要接見民眾組織的頭頭,商量抗日大計。咱們這一帶要建立敵後抗日根據地,國軍,八路軍,團結一致打鬼子。咱們的黃沙會就有了靠山。我從嶽家集過來,給嶽金廷的信已留下了。”
秀婷仰起臉笑說:“出一趟門,又長見識了。聽程老師說的?你咋見到共產黨的********?”星奎笑笑:“新鮮事多了。等晚上告訴你,先見蘇村長要緊。”秀婷忙從星奎懷裏起來,“我給你端飯去。吃罷飯我跟你一起去。”
蘇家前院和東邊祠堂前的空場上,黃沙會的年輕隊員們正在操練。天氣剛剛轉暖,隊長兼教官的聶三全和隊員都已換上肥大的黃色粗布單衣。雖短衣輕裝,仍汗流浹背。三全把百餘名隊員分成三隊,由吳大順、蘇進勇和蘇永祿分別任隊長,當下重點訓練長短槍射擊,長短冷兵器和徒手散打。三全輪流輔導講解示範,奔走於三個分隊。究竟近四十歲的人,雖自幼練習武術,體格強壯,但還是覺得累了,便蹲在場邊稍歇。他隨手敞開外衣,拽出腰間毛巾,擦拭臉膛上脖頸上的汗漬,黝黑的胸肌下卻露出一襲紫紅繡花兜肚,束裹著略顯隆起的上腹。對麵有人嬉笑,三全忽然覺察,慌忙掩上外衣。雖然隻有瞬間,這個秘密還是泄露了。很快會傳揚開來的。
三全不無尷尬地站起身,微黑的臉膛變做醬紫色。他輕輕罵一聲:“奶奶的,笑個屁哩!”對麵的年輕人越發哄然大笑起來。有人喊:“師父,啥時候娶師娘?我們都等著喝喜酒呢。”三全咧嘴笑著罵聲:“奶奶的,喝個屁!”
忽聽有人喊:“聶叔叔。”是珊珊,三全辨得出這銀鈴般清脆的聲音,而且隻有珊珊稱呼他為叔叔。
果然,珊珊和秀婷出現在大門口。珊珊向他招手:“我爹找您呢!”三全快步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