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那日，劉星奎和妻子秀婷打定主意尋找八路軍，便趁黃昏上路。當天晚上大約走出十裏路，歇在一個村頭的破廟裏。第二天早早出發走一段，看大路上有土匪的馬隊馳過，便又鑽進一個林子躲避，挨到傍晚才又上路。田野裏沒了做莊稼的百姓，路上也不見行人。兩人走在一條隱蔽的路溝裏，星奎覺得餓，秀婷從驢背上的褡褳中摸出兩個窩頭，遞給星奎一個，自己也大口啃著。白毛哼起鼻子，蹄聲放慢了節奏。它也累了餓了吧，秀婷心疼，便跳下來對丈夫說，“咱們找個村歇一會兒吧。幹糧沒了，找人家討要點，讓白毛也吃點草料……要緊打聽一下哪裏有八路軍。”
星奎不說話，他似乎聽到什麼動靜，貓著腰爬上路邊斜坡。天上星光滿天，地上夜色朦朧，大片含苞吐穗的麥田，在夜風中搖動。不遠處的黑黝黝的樹林，隱現出房舍和點點燈光。星奎側耳聽那聲音：有人粗聲大氣說話，幾個身影沿田間的小路上向這邊移動。
星奎急忙下來路溝，對秀婷低聲說：“先別吃了，快走幾步，躲開這幾個人，免得麻煩。那邊有個村子，咱們繞過去。”
秀婷咽下口中的窩頭，把剩下的半塊塞給白毛。這小家夥一口吞下，竟興奮地奔跑起來。
這條路溝的盡頭果然是個村莊，這溝便通到村頭的大灣旁邊。水麵閃爍著點點波光，看去很寬闊，水邊是密密的葦叢，灣坡上雜草叢生。秀婷看這地方好熟悉，有些像婆家村頭那道河叉，高興地說：“咱們就在這裏歇一宿。我喂上白毛，你去村裏找人家打聽一下。”
星奎沉思著說：“咱們不知道八路軍在哪裏，咋個打聽法？”
秀婷說：“你打聽馬家店、畚箕劉，或打聽大王莊……金菊的表姐娘家在大王莊，聽她說八路軍不久前攻打平原火車站，當時就住馬家店、畚箕劉。”
星奎攙著秀婷走到平坦些的灣坡上，把白毛栓在一棵柳樹上，便要上岸。秀婷囑咐說：“快去快回。”星奎嗯一聲，回身摟住秀婷親一口，說：“你在這草坡上歇著，別亂動，白毛吃飽就給它帶上嚼子，免得弄出動靜。”
秀婷就著鹹菜吃掉兩個窩頭，去水邊捧起灣水喝幾口。這時才覺得累了，便歪倒在草叢裏歇下。村中街巷剛才傳來狗吠，然後靜下來，隻聽見白毛在一邊咀嚼草料的聲音。秀婷下意識地摸摸別在腰間的匕首，然後便撩起衣襟，輕輕撫摸自己柔嫩光滑的肚皮。算來懷孕不到三個月，竟感到小腹些微膨脹……再過些日子孩子就要出世，是兒子還是女兒？自己要當娘了，心中不由生出甜蜜的期盼，卻也伴隨隱約的擔憂。這樣愣愣想著，不覺眯起眼睛。
忽然，秀婷睜開眼睛，身邊竟沒了白毛的動靜，她忽地坐起，看柳樹幹上仍拴著韁繩，卻沒了白毛的影子。這家夥掙脫了脖頸上的繩扣，跑到哪兒去了？秀婷急忙爬起，站在灣沿上張望一會兒，便跑進村街挨個巷子呼喚尋找。看前麵一破舊宅院透出光亮，聽見有人吆喝：
“奶奶的，從那邊截住，別讓它跑了！”
“班副，開槍打死得了……燉驢肉可香！”另一個聲音說。
“放屁，就知道吃！這驢膘肥體壯，逮住賣掉，能賣個好價錢。”
秀婷心裏著急，竟大聲喊起“白毛”，學著平時呼喚牲口的腔調嗚哇叫起。隻聽白毛幾聲吼叫，便從宅院坍塌的矮牆上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