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沙漠的靈魂並沒有鏽成泥,抗日的炮火敲碎那遠古的長夢。
毒的火舌,挾著血色的煙雲,像風沙馳遍沙野,它,燃起久埋在沙地的烽火。燒醒久睡的沙漠的號手。
牧民們,荷一支短鏡,騎著馬,迎著撲麵的風火,讓鐵蹄牙扣著沙野,那聲息是怨尤,是憤怒,是希望。
牧民的心永遠連著沙漠,係著牛羊……
風沙埋去燒毀的篷帳,埋去火的鞭痕,烙印……
燒毀舊的便是新的嗬!
牧民睨視那沙海連著天宇的線痕,跨上戰馬,在戰鬥裏踏出一條生的血路,拾起蘇醒的曆史。
當春風吹起黃沙香,當雪山流下山洪,當白雪埋葬的冬日,在每分每秒的時刻中溶化,那棕色的人,棕色的馬,棕色的沙漠在戰鬥裏成長著……新的生命在陰寒裏出芽,在風沙裏開花。
沙漠沒有老,春草,野花偎依著它。
沙漠醉了,從來沒經過這般的快樂,然而它沒有昏迷,它要比往日清醒得多。
沙漠,在亞細亞的大地上站起來了!
它最高……
1941年,天水
[後記]:上麵的散文詩《沙漠》,是我十七歲時在天水寫的,我並沒有去過沙漠。當時由於活得寂悶,常常夢想到一個廣闊的沒有樊籬的境界去解脫自己的心靈,我想象中的、沙漠在冥冥中為我展開了生命可以馳騁的天地。幾乎是同時,還寫了一首長詩《草原牧歌》。《沙漠》裏片片斷斷的情景早在童年時就閃現在我多夢的頭腦之中了。兩曲民謠,是我編寫的。其中的有些詞語,不做解釋讀者是無法理解的。“炒米”是我的家鄉走口外草地的人上路時帶的糧食,把小米炒熟,餓了就抓一把吃,或者泡在奶茶裏當飯。也有把小米與少量的麵粉和在一起,做成餅狀,用刀切成小方塊,在鍋裏焙幹,聞起來油香油香的,叫作“炒刺”。“格啊登凱”。是蒙語長統氈靴,我的譯音可能不準確,我故鄉的家裏就有這種氈靴,是曾祖父穿過的。還有,我為什麼突然寫了伊犁河?記得我村裏有走伊犁的窮人,也有走迪化(今烏魯木齊)的。一輩子隻跑一趟,至少去十年八年光景。家鄉人把迪化叫紅廟,不知有何根據?1986年我到烏魯木齊,詢問過“紅廟”這個稱謂,都說不大清楚,隻知道烏魯木齊河畔有一座紅山山上有寺廟,可能當時有人叫它“紅廟”。我遠遠地望見了那個廟,但沒有上去看看。現在真有點懊悔。伊犁河是我童年夢的世界裏最遠的地方,因而也最有魅惑力。
1986年夏天,我從伊犁河撈了幾塊晶瑩的小石頭,夜裏能發光。
《沙漠》寫得散亂,粗糙。但我不作修改,仍保留原先的幼稚本色。也算是童年牧歌中的一曲。
這篇散文詩,發表在西安謝冰瑩編的《黃河》上,筆名牧滹。
199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