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後的一天晚上,姐姐打來了電話,口氣很興奮:“好消息!”
“王永要出去了?”
“王強說,王永後天跟著高新區的人出差,去陝西和四川學習啥土地流轉經驗,得七八天呢。咱可以放心大膽蓋咱們的房了!”
“那就抓緊時間吧。”我說,“真是有時辰沒日子了。”
“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姐姐的口氣有些猶豫,“我還想往外再多蓋一米。”
“你什麼意思?”一時間,我沒聽明白。姐姐仔細解釋說,她想在和大家夥兒原來說妥的那道線上,再多蓋出一米。“一米就是32平方,最少能多掙兩萬多塊錢呢。反正是占一回便宜,還不能多占點兒?”
“姐!”我喊道,怒火中燒。
“看不出來的。不礙事。”她在電話那邊笑,“一米,就一米。”
“那到時候人家找起事來,你自己負責!”
“你別生氣,我也就是說說。”姐姐的口氣軟下來,道。
掛了電話,我胸口一陣沉悶。占便宜也得有底線啊,我親愛的姐姐!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她嚴格遵守我的指示,動工那一天,她到底還是看著王強家先動的工,才開始挖自己家的地基。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他們四家動工後,這一排的許多家都開始動工了。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王永聽到了信兒,給王強打了電話,這幾天,王強把手機都關了。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王永回不來,就讓其他的村幹部去攔這些蓋房的人家,尤其是王強家,但那些村幹部都隻是笑著看了看就走了。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一層已經蓋好了。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王永回來了,叫不動別人,他就自己拿了把洋鎬,把王強家新砌的牆敲掉了一個角。兄弟兩個打了一架,不過都沒傷著。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二層的牆也已經砌成了平口,隻差上水泥板了。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其他家都蓋好了,隻有她家二層的水泥板還沒有上。因為原來訂的那家水泥板廠不講信用,一拖再拖。她催了很多次,廠長說蓋房子的太多,要板的太多,早就訂好的太多,怎麼趕都趕不出來。她的板得一個月之後才能送貨。姐姐又找了其他廠子,最快的那家也得半個月才能送貨。
“那就現澆吧。”我說,“現澆比等板快吧。”
“那是。可現澆又費鋼筋又費水泥,比水泥板還貴四五千塊,到時候一拆還一文不值。水泥板拆下來還能用……”
“我再給你送五千!”我朝著電話大吼。都什麼時候了,還敢拖!
後來,姐姐打電話說,她的房子終於蓋好了。
“你回來一看就知道了。一整排新房,可好看啦。也真巧,”姐姐的聲音喜不自禁,“咱昨兒才蓋好,上頭今天就開始貼告示,宣傳車也開始上街宣講說不叫蓋。都蓋好了才開始嚴起來,一群迷瞪!”
我問姐姐那些家境很差的人家是怎麼蓋起來的,姐姐說那些人家都和村裏的一些有錢戶簽了協議,讓那些人出資蓋房,等到賠款到賬的時候彼此按比例分成。
“這邊有機會沒錢,那邊有錢沒機會,大家就合作唄。”姐姐道,“雙贏。”
“對。”我點頭。是雙贏。沒有輸家。盡管政府那邊是“被賠款”,但是,似乎也算不上是輸家。
可是,真的沒有輸家嗎?這等待著拆遷的蓋,這為了拆遷的蓋——這個句式忽然讓我想起魯迅先生的文章《為了忘卻的記念》。此時此刻,居然能想起來魯迅先生,我不由得笑起自己來了。不該笑嗎?可真夠無厘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