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書記的字在學校已經很有名,學校不少人在家裏和辦公室掛了西書記的字,學校贈送禮品,一般也用西書記的字。南功不懂書法,這點西書記當然知道,讓他這個外行來評價,可能不單單是為了恭維幾句,讓一個外行恭維,實在沒什麼意義,那麼就很可能是考驗他對他的態度。南功裝出很認真的樣子看半天,說:“感覺就像刀槍棍棒在舞動,透出一股剛硬的雄氣和殺氣,真正的剛勁如劍,飛舞如棍。”
西書記啊一聲,停筆抬頭看他半天,說:“想不到你還有如此見識,真的有這種感覺,還是從哪裏看來的話?”
南功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一時靈感還是哪裏看到過,他得意地笑了,說:“我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憑自己原始笨拙鄉下人的感覺胡說。”
西書記笑了,說:“原始的感覺最準確,你還真有點藝術細胞,前不久中國書法家協會的一個副主席,看了我的字,也有類似的評價。”
今天又撞上一個死耗子,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嘴上抹了點蜜,死耗子也會撞上來。看來甜言蜜語誰都喜歡。西書記擱下筆,坐回到辦公桌前。南功也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西書記看著南功並不說話,南功隻好彙報他分管的幾項工作。簡要彙報完,西書記依然不說話,更不做指示或者評價,好像知道他來並不是彙報這些工作,真是老到成精成神了。在這些真神麵前,耍小聰明是沒有用的。南功隻好說:“剛才校辦突然通知說中校長要去當政協副主席,怎麼突然就要走。”
西書記說:“也不突然,為這事他已經準備好多年了。”
南功說:“這下中校長也算如願了,突然調他走,是不是省裏還有什麼打算。”
西書記說:“什麼打算我不清楚,反正我是走不了了,可能要老死在學校了。”
西書記也早有到人大或者政協的打算,有段時間傳說就要走,到現在也沒走成。到人大政協,升官不升官不說,至少能多幹三年,到六十三歲退休,而且退休後歸省老幹局管,待遇仍然不低,不至於真正退到家裏無所事事無人問津。南功猶豫半天,還是覺得再問清楚一些好,不問憋在心裏,等於沒來。南功說:“省裏是不是要給學校派一個校長來?”
西書記說:“這個我也不清楚,但省裏沒說,至少說明現在還沒這個決定。按我的經驗,誰來當校長,省裏至少會征求一下學校的意見;而我的想法,校長最好在我們學校產生,這樣一是情況熟悉有利工作,二來也可以調動一下大家的工作積極性。”
南功立即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因為事關學校,學校就應該拿出一個自己的意見,甚至提出自己的要求。”
西書記笑了,說:“怎麼樣,你準備好了沒有,如果準備好了,我就推你一把。”
南功紅了臉。感覺西書記說的是真心話。自己提拔一個校長,書記和校長就不再是同一戰壕的戰友,而是同一個鍋裏吃飯的大哥,事事能做主,弟弟也聽話,至少不會鬧矛盾搞對抗,西書記當然希望能插手提拔一個自己的人。如果西書記真的出一把牛力,倒是一個有力的助推器,而且西書記提拔他也用不著找關係想辦法,隻用學校的名義打個報告,就足夠有力量了。南功立即表示感謝,然後恭敬地說:“我一直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還希望你再提拔一下。但不管怎麼樣,我仍然一切聽您的,永遠聽您的。這件事,如果您看行,我就積極努力一下,也不辜負您的期望。”西書記點頭表示滿意,但臉上並沒有喜悅的表情。南功知道,他還不是西書記的親信,喬副校長才是西書記一手提拔起來的,但喬副校長排名在他的後麵兩位,越過他提拔喬副校長,西書記也需要掂量一下,也得給省裏一個具體的理由。他相信,令人信服的突出理由,喬副校長沒有,西書記也拿不出來。沒辦法的情況下,退而求其次,西書記也許會推薦他上。老話說得好,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從今天開始,好好巴結一下西書記,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已經在拚命巴結他了,他還要怎麼樣。隻是怎麼巴結,南功還立即想不出一個好做法。
但今天隻能點到為止。南功隻好說開會的時間快到了,然後告辭出來。
會是一個座談會,除了校領導,還有機關各處室的一把手。各學院的領導,一個也沒有,包括一些黨委委員。西書記簡單介紹一下情況,就請中增長先講話。中增長的講話水平很高,話講得很長,首先是回顧,回顧部分就分自己的成長、學校的發展、他做出的貢獻等四五個篇章,感謝部分也具體到了不少的部門和個人,許多都是故事性的,具體而不空洞,然後話鋒一轉,說他將會繼續關注學校的發展,繼續要為學校辦事出力,這時的氣也轉換成了上級領導,而且明確說職務離開了學校,但人還是學校的教授,理想和追求,還是學術事業,還要為學校的教學科研貢獻自己的力量。很明顯,當了政協副主席,學校這頭,他仍然不會放過。南功不由得鼻子裏哼一聲:狗占八堆屎,就你那點學術水平,沒有了校長這個職務,你蹲在學校大門,也不會有人再把你當個鳥。
然後西書記講話,基本是回顧友誼,歌頌中增長做出的貢獻。然後自由發言,但還是按職務排序講。南功一下有點心慌意亂,不講當然不行,講又得違心地說那些歌功頌德的套話,說這些他臉紅,別人心裏也會偷笑。努力鎮定一下聽,喬副校長的講話卻很動情,也讓人覺得人還是最講感情的,不管以前有多少不愉快,臨別,想到的還是友誼,忘記的是那些不愉快。南功突然想到臘月二十三送灶王爺上天常說的那句話: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人家都要走了,說點好話也是人之常情。南功一下愉快起來,也覺得說什麼好都不再難為情。輪到他發言時,大家一下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南功很自然地笑了,然後和大家一樣,情真意切地回顧了友誼,歌頌了功績,贏得了一片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