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談陳伯達的《不幾日記》——幹校雜憶之一(1 / 3)

第1卷 孟超談陳伯達的《不幾日記》——幹校雜憶之一

說起孟超來,都知道他因寫“鬼戲”《李慧娘》在文革期間遭到過嚴酷的批鬥,湖北鹹寧文化部幹校到後期。隻剩下分配不出去的“一小撮”還滯留在那兒。孟超和我理所當然地歸入其中。上選不怎麼再管束我們。在外人看,我們顯然有幾分落漠和淒涼之感。但我們自己卻死鬼作樂,活的頗為自在。

老鬼孟超人瘦得三根筋挑個腦袋,成天歪著大嘴巴,叼支煙卷兒樂滋滋的。我當時寫過一首詩,詩裏說我用指頭在雪地上畫了個孟超,“光禿禿的頭頂/隆起的脊背/細眯的眼縫/凝視著人生”。有人望著雪地上的孟超,說“呆不上兩天,太陽一曬,就化成了水。”孟超咯咯地笑著說“正好,正好”。那情景到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的。孟超感慨地說:“太陽一曬,有的人往上長,我卻隻能入地。我寧願入地。”孟超的這幾句話-我沒有寫在詩裏。

孟超有一肚子的故事,陳邇冬說他“鬼話連篇”。有一天,他講了一個陳伯達的故事給我聽,在座的還有幾十人。那時四人幫還沒有垮。

他隻管說,我們隻管聽,一笑了之,過後誰也一再重提。但我一直記在心裏,我覺得孟超講的並非鬼話。

二十年代中期,陳伯達和孟超同在上海大學讀書,陳比他高一年級,由於都喜好文學,常在一塊談論些寫作方麵的問題。

一天,陳伯達對孟超說“現在流行寫日記體的作品,小說呀,雜文呀,魯迅先生寫了《馬上日記》、《馬上支日記》。在魯迅先生的啟迪下,我最近也寫了一篇日記體的創作,題名《不幾日記》。”怕我聽不明白,他連說幾遍。他的福建口音很重,我以為他想與魯迅的。馬上”二字相對應,寫的是“不急”日記。他看我仍茫然不解,手指在空中比劃出“不幾”二宇,我還是弄不懂,“不幾”二字風馬牛怎麼能連成一個詞?陳伯達很神秘地說:“你應當動腦筋想想嘛,幾字加一點是個什麼字?。”我說是“凡字”。我又問他。“為什麼不幹脆寫成不凡呢?”我想,陳伯達一向很高傲,自以為了不起,“不凡日記”很符合他的心意。

陳伯達哈哈大笑,說:“這麼寫文章就乏味了。”“不幾”差一點是‘不凡’,才有文學的特點,現在,有成千上萬個差一點成為不凡的人呀!。記得孟超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要看他在幾字上怎麼添上那一點吧!那一點可不容易添上呀,他多步年前之前就寫好了《不幾日記》,隻等著有一天,添上一點,改成《不凡日記》”。

孟超死於四人幫垮台的1976年,他多半會想到陳伯達的《不幾日記》。可惜我當時沒有見到孟超,如見到他一定會對我說。陳伯達的那一點到底沒有添上呀!”

當然,真的添上那一點,難道陳伯達就真的成為不凡的英雄嗎?

我是怎樣寫《鄂爾多斯草原》的。

一九四二年的二月下旬,隴甫棕黃色的山野開始透出春意。我獨自夢遊般跑到學校(專收戰區流亡學生的一個中學)附近的荒山頂上,花丁半天的時問,跑馬似的寫了一首近四百行的詩《鄂爾多斯草原》,第二天就投寄桂林的《詩創作》,幾個月之後發表了出來,當時,連我朝夕相處的幾個朋友也不曉得我寫了這麼一首詩。我閉口不談,像—個羞澀的秘密藏在心裏。我懷著灼熱的希望與憂慮,翹盼編者的回音。我一反常態,變得沉默寡言。這首詩仿佛從我生命內部爆發出一束火光,帶走了我的靈魂,雖然表現上並投有留下任何痕跡。那個聳起的荒禿禿的山頭上,有一個村莊,當地人叫李廣故裏。李廣小時候從這個山頭,曾經把對麵山上的一隻老虎射穿了心胸,他跑去看,原來不是老虎,是一塊臥石。棱他射穿。從山上遠望,安靜、荒涼、曠遠,我的心境與這片山野的景像十分的協調,確是個理想的詩的發射場地。我把生命化為燃料與動力,全都投入這次創作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