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988年的彈弓(1 / 1)

柄,自行車內胎割的拉皮,牛皮子彈包。這是慢工出的細活,精致。這把精致的彈弓帶起班上的一批彈弓手。我們的理想是:你豎好一根發絲,百步之內,我們把它射彎。這麼說可能有些吹牛了,但大自然確實把我們培養成了不錯的射手。

我們打麻雀,見到麻雀不安好心地在麥田邊的草枝上伸頭探腦,舉起彈弓,拽細弓線,瞄準,一鬆手就是一條小命的跌落;我們打正埋頭拱土豆地的家豬,是同時七八把彈弓一齊瞄準,射!泥團的子彈就在家豬殷實的屁股上奏起了一段可以讓我們興奮整整一個下午的樂曲;我們還打田七家的瓜梗,田七賣瓜給他的親侄兒不光收錢還缺斤少兩,我們就躲在田七的眼睛永遠也“賊”不到的射程內,平均一天打“夭折”一隻西瓜;我們也打蟬,如果哪個夏天的午後有人突然感覺我們那個小村安靜了下來,那一準是我們的彈弓手打掉了村周圍柳樹上聒噪的所有的蟬。可家長和老師擔心我們會鬧出事端來。

擔心的事還真來了。我們班裏一個城裏來的轉校生不合群,這就不說了,他還用鼻孔哼我們:“哼!土老帽還在玩土彈弓,我們城裏都打水槍了。”我們一直都為我們的彈弓而驕傲,他怎麼可以諷刺我們的彈弓呢!於是,轉校生在校園的水塔邊洗臉時,放在水台上的眼鏡“嘩啦”一聲響了。轉校生抬頭看到的是空鏡架像秋千一樣蕩著……

當時的班主任許老師擒住了肇事者。於是,兩把彈弓“喀嚓”一聲毀於運足氣的一折。“你們賠吧!”班主任扔下了破彈弓和這句話,把背影走得顫抖不已。

以前,許老師看到我們在校園裏玩彈弓,他就一聲不吭地盯著你看,隻是看,我們就會皮笑肉不笑地把彈弓慢慢地收起來。鳥不盡,弓也得藏啊!

可這次,他的火燒起來了,一點餘地都沒留給我們。

彈弓遭遇滅頂之災的兩個小彈弓手,抹了一陣眼淚後就茫然無助地站著。

我說:“賠就賠。”

我們打麻雀賣。一隻麻雀賣一毛。我們打聽了兩片鏡片的價錢,知道我們必須打下200隻麻雀。1988年的孩子是要強的,但缺少耐心。一個早晨,我們終於瞄準了一群正啄癟穀子吃的雞群。射擊後,那一圈雞拔地而起,我們的眼前騰起了一片紅雲。紅雲散盡,兩隻紅公雞翻著笨拙的跟頭。這時許老師正站在他的自行車旁。“鏡片早裝上了,你們還作什麼惡!”他氣洶洶地說,“彈弓全交出來,交出來!”

當天晚上,我們就從學校的小食堂裏傷心地聞到了橡膠的味道,牛皮的味道……

再看到許老師的時候,我們投給他的目光裏就增加了恨意。這恨意被許老師看到,他也隻是報之微笑,裏麵似乎有那麼一點無奈與委屈。但年幼的我們,還是在他的微笑裏慢慢平靜了。畢竟,我們是闖了禍。那年月裏不菲的20元鏡片錢,也是許老師幫我們賠了。

我們哪裏知道,許老師一直與愛人關係不好,他賠的20塊錢還成了離婚的導火索。

沒有了彈弓的鄉下孩子精神上是貧瘠的。我們把寂寞全發泄在學習上了。失去了家庭的許老師對我們也更加不遺餘力。那群玩彈弓的孩子後來升了初中讀了高中,還有一部分進了大學。我們把1988年的彈弓都遺忘在了1988年。

誰會想到早已被我們忘記的小學時的班主任許老師,在我正讀大學的時候給我寄來了一把刷上防腐桐油的彈弓,還有一封簡短的信:這是你的1988年的彈弓。我每年都要上一次桐油,所以,彈弓是完好的,那是你們的童年,我很慶幸沒有給燒掉,知道嗎?小子,我隻是向火裏扔了一隻舊拖鞋而已。

(劉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