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三點鍾的時候,我斷線下網。在床上摟著熟睡的胡蝶,腦子裏天馬行空好長時間,這才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驀然打碎了夜的寂靜,我迷迷糊糊抓起電話,然後使勁推邊上的胡蝶。胡蝶眯著眼睛抓起電話,不吱聲,隻靜靜地聽著。電話鈴響起時我正做著一個美夢,我夢到我的彩票終於中了大獎,我和胡蝶帶著四百萬鈔票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街頭,想著如何安全帶它們回家。這樣的美夢難得一遇,所以,我推醒胡蝶後很快又沉入夢中,這回我夢裏遇到的難題是如何帶著胡蝶揮霍那四百萬獎金。
早晨醒來,胡蝶照例已經上班去了,我的床前貼著一張小紙條。胡蝶像往常一樣囑咐我今天要做的事,最後一本正經地重點強調一定要把電腦桌上的煙灰給全部抹幹淨了。我攥著小紙條,心情愉快地在床上又躺了大半個小時,這才起來。我現在要把家裏像點樣的東西打包,這個星期天,我們將在一個搬家公司的幫助下,喬遷新居。我樂嗬嗬地忙碌了一整個上午,已經完全把夜裏那個電話給忘記了。
中午的時候,我去外麵吃了碗拉麵,回來繼續幹活。家裏的東西平時看著不多,這會兒一收拾,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那麼多零碎東西。這些東西現在當然已經不值什麼錢了,但它們卻可以讓我保留一些記憶。後來我在衣櫥最裏麵發現了一本相冊,封麵上長發的三口百惠睜著大眼睛處女樣微笑。我欣喜若狂,並在打開相冊時讓一些霧氣迷朦了雙眼。我看到了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還保持著我記憶中的年齡。久違的父親母親,災難深重的父親母親,你們如果活在今天,我一定要讓你們遠離災難,讓你們分享我的幸福。
捧著相冊,一些久遠的記憶飄然而至,我沉浸於過往的時光裏,不知道暮色什麼時候已經悄悄湧進了房間。我起身開燈時,電話鈴響,我拿起電話,裏麵沒有聲音。我喂了兩聲之後,聽到裏麵傳來些粗濁的呼吸,我立刻叫胡蝶的名字,我說快點回來吧,這麼長時間沒看到你,我想你了。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聲音,我冷靜下來,想到胡蝶現在已經不會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一些莫名的不安掩過來,我說胡蝶胡蝶你說話嗬,我知道是你,十裏外我抓一把風都能聞出你的味道來。
胡蝶終於說話了。她說:我現在在火車站,你來,我給你半小時的時間。
我一怔,不知道胡蝶在車站幹嘛,也想不出來她要我去做什麼。我還想再問什麼的時候,胡蝶已經掛上了電話。暮色完全湧進了屋子,我在昏暗的房間內站了一會兒,腦子裏被驀然而至的不安占據,那不安後來讓我後脊發涼,感覺到一些莫名的力量又開始圍繞在我身邊了。我打胡蝶的手機,語音提示對方關機了。我不再猶豫,飛快地穿了外套,到外麵打的去火車站。
車站門口照例是人頭攢動,我在車上,一眼望去,便自人流中找到了一個廣告牌下的胡蝶。胡蝶今晚顯然刻意打扮過了,一件高領奶油白的上衣,一條黑色短裙,高高的靴子過了膝,站那兒引得好多背著旅行包的外地人回頭看她。我下車向她奔過去,遠遠地便叫她的名字。胡蝶迎著我走來,麵色沉凝如水,我從她的眸子裏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因而我也就失去了可猜測的依照。我微喘著拉住她的手說,我說為什麼不回家呢,我很擔心你。
胡蝶勉強在臉上現出一個笑容,把兩張車票遞到我的跟前。胡蝶說,我想離開這城市,你陪我?我狐疑地接過車票,看上麵的目的地是上海。我不知道胡蝶為什麼這時候要去上海,她對於我們搬進新居已經期待許久,我不知道當這一天馬上就要到來的時候,她為什麼要選擇離開。
我抓緊了胡蝶的胳膊,我焦灼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這城市。
胡蝶眼中終於現出些恐懼了,她轉過頭去不回答我,我便使勁搖晃她的身子。我知道肯定有事發生了,它讓我伸手便可觸摸到的幸福在這時攸然遠離。更重要的是我現在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胡蝶眼中的恐懼曼延到了我身上,我迫不及待要知道究竟有什麼力量可以掠走我唾手可得的幸福,我還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要讓胡蝶離開這座城市。
胡蝶在我的搖晃裏流出淚來,她搖著頭把長發擺得如雨中的柳絲般紛亂。胡蝶說,不要問好嗎,不要問,我隻要你陪我。
你必須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事是必須我們共同麵對的。我低吼。
胡蝶瞪著我,驀然掙脫我的雙手轉身大踏步離開。我怔一下,飛快地趕過去從後頭抓住她的胳膊。她回頭,眼裏有些挑釁的目光,我注視她許久,然後重重點頭。我說,好,我不問,你要去哪裏,我陪你。
我帶著胡蝶擠在一群旅客中上了車。
胡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但她卻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竟似無視我的存在。
我伸手攬住了胡蝶,胡蝶便柔柔地倚在了我身上。我低聲叫她的名字,她不應,目光仍然投向窗外無邊的黑暗。我伸手去摸她的臉頰,卻摸到了淚。我心痛了,更緊地抱住她,隻覺得一鬆手便要永遠失去這個女孩了。這時候我深深地知道,原來我的生命裏再也離不開胡蝶了。
半夜,旅客們沉沉睡去,低暗的角燈發出微弱的光茫。我仍然攬著胡蝶,緊緊的,好象就要這樣永遠擁著她,直至這趟旅程的盡頭。下半夜,胡蝶終於倚在我的懷裏睡了,我睜著眼睛盯著窗外的黑暗一動不動。忽然間,我感覺到懷裏的胡蝶輕輕在顫栗。我抱住了胡蝶的頭,一迭聲在她耳邊低語。我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嗎,我求你了。
第二天中午,我們已經置身在一座繁華的大都市的街頭了。
自走出站台開始,胡蝶似乎在瞬間變了個人。她在街上蹦蹦跳跳地走路,對每一幢佇立在街邊的大廈都興趣昂然。胡蝶說,幸虧我沒有戴帽子,否則,我抬頭看任何一幢大廈帽子都會掉下來。胡碟更感興趣的是那些大型購物中心,她甚至不顧一夜不眠的疲憊拉著我在商場裏來回穿棱,長時間停在一些可打動女孩的精致的小商品前。我默默跟在她的後麵,答應她任何的要求。後來胡蝶說她累了,我們找了一家麥當勞進餐。麥當勞裏這天送的小禮物是幾款卡通人物的麵具,胡蝶要了一個過來,是醜陋的紅鼻頭小醜。後來我跟她再次走在街上時,她便像個孩子樣戴著這個麵具在前麵蹦蹦跳跳。
我們尋了一家賓館,在前台,胡蝶要了一間600多塊的標準間。
我們上樓開了房間,我四處翻看,胡蝶戴著麵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過去扳過她的肩膀,取下她的麵具,低聲叫她的名字。
胡蝶轉過臉來,莞爾一笑。她說我是第一次來這個城市,我們一定要在這裏好好玩玩。現在,你再陪我一起去視察這個城市,好嗎?
我盯著她看,終於什麼都不再問。我說好,你想上哪裏,我就陪你去哪裏。
我們又置身繁華的街頭了,現在的胡蝶已經沒法再蹦蹦跳跳著走路了,她步履蹣跚,好象腳上係了鉛球樣每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勁。我們坐在一家大商場外邊的椅子上,盯著從麵前走過的行色匆匆的人流。胡蝶坐下就開始發呆,然後身子再柔柔地靠過來,全部重量都壓在了我的肩上。我不說話,隻是攬緊女孩。我知道胡蝶會跟我說出一切的,而且,她一定忍不了多久。我盼望知道發生的事,又怕知道,我不敢確信,當它最終擺放到我的麵前時,我是否能夠麵對。並且,我還有種隱憂,那是場災難,它就要掠去我愛的女孩了。
我們在上海已經逗留了三天。
三個夜晚,胡蝶都要我陪她去外灘。外灘燈火的璀璨落在胡蝶的眼中,看起來便愈發晶瀅了些。有些涼涼的風吹過江麵,燈影在水麵上搖曳,微寒的女孩攏起衣衫,似已不勝這秋的涼意。每晚來江邊,胡蝶都要拍很多照片。她換上白天在商場裏瘋狂采購來的各式衣衫,倚著燈火,有些誇張地搔首弄姿擺出各種姿態。她有時候也會拉我過來合影,女孩在麵對鏡頭時總是能適時地收起她的憂慮,並逼迫我露出笑臉,最後總要和我一塊兒大聲念“茄子”。
第三天夜晚,江邊的風大,遊人便少了許多。胡蝶長時間地麵對著依然璀璨的江麵,她的麵孔在光影裏變得異常陰暗。胡蝶說真美,真想留在這個城市。我從後麵抱住女孩,沉默不語。風掠過來,拂亂了胡蝶的長發,那些柔細的青絲拂在我的麵上,癢癢的,讓我有想哭的感覺。
胡碟說,秦歌,你知道嗎,其實當我第二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是,事情發生了,誰也沒有辦法阻止它。
我無語,隻覺得江邊的風更大了些,我要摟得女孩再緊些。
胡蝶繼續說,其實許多事情都一樣,當它發生時,我們都沒辦法拒絕。
我在她耳邊低語,我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希望能與你一起承擔。
胡蝶哭了,哭聲洶湧而來,不可抑製。我抱著此刻瑟瑟抖個不停的女孩,兩隻手想抱得她更緊些,又想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珠。我變得不知所措了。我說胡蝶胡蝶你放心,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胡蝶胡蝶,我們永遠在一起。
女孩的抽泣還在繼續,我無法表達我此刻的心痛,隻能抱緊她,用我的全力。女孩在我的懷裏縮起身子,好象迫不及待要融入我的身體裏去。哭泣聲隨江邊的風一起飄蕩,它們一起揉碎一江的星火。我有些無法抑製的衝動在體內奔湧,那些莫名的力量此刻變成有形的了,它們讓我有酩酊一醉的念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我無法逼問胡蝶,但不知道,卻又讓我欲瘋欲狂。
胡蝶安靜下來,她仍然麵向波光鱗鱗的江麵,低低的聲音說,這回,你沒有辦法再留在我身邊了。
我全身驟然收縮,有種大廈將傾的恐懼。我帶些顫抖地問為什麼。這一刻,我的手腳都變得冰涼。
胡蝶平靜下來,她低低地說:公司前些日子開始查帳了……
我全身都似跌入了麵前秋風拂過的江水。我囁嚅地道:那十萬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