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一回到家,我總愛朝窗前的藤椅一坐,不論早晚,不論晴雨。
我的窗是一幅畫,窗外的綠樹青巒、白雲藍天,便是畫中的風景,掀開窗簾,就像是撕開蒙著畫布的紙,窗外的美景一躍入眼,也把愉悅注滿一心。
當初決心搬來這裏住,就因為看中了窗外那一帶青山,山不高,卻起伏綿亙,把綠意鋪陳一地。一住一千多個日子,朝夕相對,默默遙情,雖說歲月嬗變,鬥換星移,多少歡樂憂愁,俱已消逝,隻留下回憶和惆悵,但青山依舊在,而且生機茁壯、生意盎然。在時間的長流裏,春會老,花會殘,隻有山以不變之姿,恒久以來就坐在那裏,以哲人的慧眼,看盡人世滄桑。
在現實生活中,不如意事常接踵而來,我會憂愁,也很不快樂,而當煩悶苦惱、心緒不寧時,窗外青山便是我最好的安慰,舉目遙望,無言相對,萬般愁緒立刻化為一股輕塵,飄散在窗外陽光下。於是,心境恢複了澄明,我仍擁有一片寧靜和平和。
雨天的山,像個啜泣的少婦,嚶嚶訴說著她的孤獨和委屈,把那份淒楚掛滿一山千樹。我喜歡看雨中的山,看它的淒迷,看它的落寞,看煙籠雨樹中那蒙蒙的姿態,有時密密的雨如絲如縷,把山嶺裹進一片灰暗中,任你搜集尋覓,也隻能望見一抹若隱若現、若遠若近的陵線,的確是“山在虛無縹緲間”。
晴天是另一種山貌,尤其是雨後青山,晶瑩翠綠,一副冰清玉潔。白雲自天外飛來,繞著群山飛舞,山伸出千樹手指,戲弄著雲,也逗引著風,雲是不勝嬌羞的少女,怎禁得住山的挑逗?她躲躲閃閃,一不小心跌進山的懷抱,把山穀跌成一片氤氳,山笑了,把笑臉迎向朗朗晴空,迎向坐在窗前的我。一抬頭,我便承接住山的明朗與活潑,我窺見雲的飄逸和灑脫。於是,我也忍不住把笑臉迎向山、迎向雲、迎向藍天、迎向大自然的和煦溫馨裏。
惟其寬容,它才能忍受風雨的淩虐;惟其沉默,它才能啟示無窮的智慧。千百年來,山便以哲人之姿靜靜地踞坐在那裏,看盡山外人世的變幻,而它恒常以沉默向世人宣示:真理掌握在你的手中,隻要追尋,必得永恒!這裏的夏天好像特別長,蟬聲已經在窗外聒噪了一季,而山也綠了一個長長的夏,就是不聞秋聲;即使秋來,山上的樹也不見落葉,落葉也不見枯黃,這就叫人格外懷念故鄉;故鄉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紅葉,把旅人的鄉愁渲染得好濃好深啊!那真是很詩意的日子,很詩意的季節。
偶爾,不經意地望見山頭一片白,桑說:那是蘆葦。是蘆葦嗎?那麼秋快來了,或已經來了而我不察,為何我聽不到南歸的雁聲?那些飄零的落葉呢?我好想去山上撿兩噸落葉回來,撒滿書室,鋪滿一床,沒事我就躺在落葉堆中一片片數著,數過秦淮金陵,數過長城塞北,數三峽兩岸猿聲啼不住,數洞庭湖上千帆遮不盡,數湘江的風和月,數古城午夜的更聲……望著那白了的山頭,我巴不得秋色更濃些,秋天也更長些,那樣,我懷鄉的笛音就可以吹奏個不停了。
但島上是沒有秋天的,夏天過去就是冬季。冬來,除了山頭的蘆葦更白,滿山仍是一片綠和青,隻是它綠得不像夏天那麼濃,青得不如春季那麼嫩。說起冬天,我就不免埋怨這座山了,為何它那麼不甘心情願脫下一身蔥蘢,把山的原始作一次全然的裸露?我是好想去探一探山的,但卻怕破壞了它埋在我心中的神秘,美感是由距離產生,一旦距離消失,美感也消失,即使我不去探山,我也想象得出它的崢嶸巍峨,我不會永遠不去看山的。
春風尚未吹起,山便搶先披一身青綠,還把這身綠自山腳向原野鋪陳;於是,整個大地都被妝扮起來了,這裏那裏全喧騰著春的熱鬧;隻有山依然靜靜地坐著,散發著春的芬芳,傳送著春的訊息,而且,它也招引著成群成群的人走向山裏,去親一親山的芳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