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說謊的鐵木真(3 / 3)

在這個城市一年多時間裏,我便是靠替網吧與地下遊戲室維護電腦生存。

我並不急著趕去網吧,這個城市裏做局域網不會有人開出比我更低的價格,所以在網吧老板麵前我有足夠的資本拿拿架子。中午從家裏臨出門時,我帶了把纖瘦的雨傘。雨傘有著透明的傘麵,淡藍色的傘柄。這種款式的雨傘我曾經聽艾桑在電話裏提起過,我在我們那城市久覓不到,卻在這個城市裏發現了它。所以,我渴望雨天,渴望在雨天裏撐一傘細雨,走進往昔的記憶。我變得如此矯情其實是我不願意見到的,但是有些事情並不由人主觀決定。我的矯情隻能說明我在心裏仍然思念著艾桑,對艾桑的思念,已經滲入到我生活的每一處。

所以,我時常會有種衝動,說不定哪個時候,我便會跳上列車回我原來的城市。在那裏,才有我愛的女孩和我真正的愛情。

我比與網吧老板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小時才到達網吧。

這一天,與楊梅分手,我隻當作了一般意義上的告別,我卻沒有想到,我再也見不到像煙花一樣寂寞的楊梅了。第三天的早晨,鐵木真早早地買了早點到我的房子裏來,還帶來了一張這個城市唯一的一份報紙。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楊梅的照片,看到了她死在自己家裏的一則新聞。

你們可以想象到我的震驚,前天還那麼美麗的楊梅已經不在了,她即將開始她第一段真正來自網絡的戀情,這時候,她卻死了。

那則新聞裏說是昨天晚上小區的管理人員登門收取物業管理費時,發現楊梅死在家裏了。楊梅死前顯然經過一番掙紮,屋裏淩亂不堪不說,她的衣衫不整,多處被撕裂。楊梅的頸部還有一條深深的淤痕,五官均有出血的痕跡,她顯然是被人勒住脖子窒息而死。據法醫初步斟驗,楊梅死於前天下午三點至五點間。

這則消息讓我恐懼,我反反複複地把那不多的一點文字看了無數遍,然後整個人就像得了羊癲瘋一樣顫抖個不停。我的眼前顯出五官溢血的楊梅,她依然美麗,隻是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我還想到了那個金螞蟻的夜晚,濃妝的楊梅像個夜女郎一樣纏繞在我的身上,我們粗重的喘息響在耳邊。然後,陽光下的楊梅神態安詳地對我說,艾桑是誰,你昨晚叫了她的名字。一個人的死亡原來可以如此簡單,楊梅在我眾多的女性朋友中並不重要,但是,她卻是這麼長時間,唯一和我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我不能忍受那樣活靈活現的一個人在瞬間成為一具冰涼的屍體。

讓我更加恐懼的是楊梅的死亡時間。那天,我記得我離開紫竹林的時間為三點一刻,而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恰好是在我們分手之後。我們的分手並沒有別人看見,那麼,精明的警察也許很快就會找上門來,揭開我與楊梅之間那已經了無痕跡的舊事。俗語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的說法並不正確,從事情的發展來看,任何人都會很自然地把我與楊梅的死亡聯係在一塊兒。我是個無業的刑滿釋放人員,雖然我勞教的原因隻有高級知識分子才能做到,但是,相信沒有人會問我勞教的原因,所有有前科的人身上永遠都將背負一個沉重的枷鎖。而死去的楊梅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的富有恰好可以改變我現在的貧窮。

我心底發虛,我連自己都找不出我與這件事沒有關係的理由。

而且,我怕與任何穿製服的警察接觸,他們的威嚴在那一年的牢獄生活裏簡直成了我惡夢的根源。我的思維在後來凝固了,我癡癡呆呆地握著報紙發抖,感覺到一場更深的災難正在悄悄向我逼近。

這時候,我忽略了鐵木真的存在,這個頭發稀少臉色黃黃的小姑娘似乎在瞬間便知曉了我與報紙上那女人的所有關係。她蹲在我的跟前,握住了我顫抖的手。這時候我忽然開始流淚,並非因為恐懼。我想到了遙遠城市裏名叫艾桑的女孩,難道我這一生真的再不能出現在她的麵前。

鐵木真纖瘦的小手溫暖而有力,我抬頭,鐵木真非常細心地替我擦去眼角的淚水。她重重地一字一頓地說,不要怕,沒有事的,有我在,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真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一個瘦小的尚未成年的女孩對我說,有她在,不會有事的。我的眼前出現一個耳朵後麵滲出血絲的男孩子,他在哭泣之後衝著瘦小的妹妹揮動拳頭。瘦小的鐵木真,甚至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的鐵木真,她卻要我相信,有她在,便不會有事的。

我的心裏生起難言的苦澀,而此時的鐵木真,目光裏卻閃爍著堅定與執著。

她說,告訴我發生的事好嗎,我保證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的,我保證。

第二天的早晨,我開始收拾行李,鐵木真默默在邊上看著,不發一言。我承認我這時候隻想盡快逃離這座城市,逃離這裏所有的一切。我的行李簡單得要命,我甚至可以拋開一切隻帶上我的筆記本電腦便可以輕裝上路。可是,冥冥中自有種神秘的力量不容人抗拒,它讓你快樂,你就快樂,它帶給你災難,你便無法逃脫。

外麵響起警車的聲音時,我的心在瞬間跌入了深深的暗河之底。

預料中的敲門聲響起,威嚴如惡夢般的製服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的後脊發涼,全身再次篩糠樣抖個不停。進門的警察便用非常懷疑的目光盯著我看。

警察說,說說你大前天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都做了些什麼。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說,我回答我與楊梅在一家叫做紫竹林的茶吧裏坐了半小時,然後獨自離開去網吧幹活,那麼,警察一定會問我與楊梅是怎麼認識的,我們之間交往的每個細節都會被他記入筆錄。更重要的是我離開紫竹林與到達網吧之間最少有四十分鍾的空白,沒有人可以證明那時我撐著一把透明傘麵的藍柄雨傘,在雨裏想念一個叫艾桑的女孩。這樣的行為隻有在台灣那個SB作家的言情小說裏才會出現。

警察說,我們查過了死者楊梅的手機,她在臨死前打出的最後一個號碼便是你的電話。所以,你必須老老實實跟我們合作。其實,我們想讓你說實話的方式有很多種,不過,如果到那時說,我想你的處境便不會太好。

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我除了老實交待外別無選擇。

這時候,蜷縮在角落裏的鐵木真忽然說話了。她說,我知道那天他去了哪裏,他去了一家叫做紫竹林的茶吧去見楊梅。

警察與我都愕然地盯著鐵木真,這個瘦弱的女孩站了起來,身上竟然瞬間有了種讓我不敢忽視的力量。鐵木真繼續說,我知道他去找楊梅,所以我很生氣,我躲在茶吧外麵等他出來,然後我們在雨裏吵了一架。我們吵架的時候很多人都曾看到,那時,他很生氣,他最後說,他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他決定忘記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於是,我哭了,就站在雨裏。我知道,他離開這裏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鐵木真憂傷地看著我,這時候她的眼裏居然滾動著些晶瀅的淚花。

你們可以想象我心中的驚訝,我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女孩有膽量在威嚴的警察麵前編造這個故事。看著鐵木真傷心的模樣,如果我不是她那故事裏的主人公,我一定也會相信她說的話。她的憂傷可以打動任何人。

警察的臉色果然舒緩了許多,他皺著眉最後指著我問鐵木真我是她什麼人。鐵木真抽泣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他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第一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