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的故事在夜裏結束
有那麼一些時候,我們會發現自己的改變。這些改變讓我們深惡痛絕,卻又無法抗拒。沒有活做的傍晚,我會在路邊地攤上胡亂找些東西填飽肚子,然後去一家叫做“經典”的影碟鋪子裏租些影碟。“金典”裏的影碟當然不都是經典,我在挑選過程中也並不講究。在接下來的夜裏,我躺在床上,在電腦裏播放那些碟片來打發時間。
迷戀碟片那還是我上中學時的事,那會兒我喜歡類似於《真實的謊言》《生死時速》一類的經典動作片,可是,在這年的初秋,我借來的碟片大多都跟愛情有關。我在這個秋天讓自己感到很羞愧,我像無知年少的傻青一樣,可以為任何一部三流碟片裏,粗製濫造的愛情而在瞬間淚流滿麵,甚至,讓我流淚的可以不是愛情,它隻有一個情節,一對情竇初開的男女間一個默契的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我在淚水奪框而出時無比痛恨自己的矯情,甚至把租來的窺視到自己內心的碟片扔出窗外。
可是,在第二天的傍晚,我還會如期走進名叫“金典”的鋪子。
我用影碟來打發夜來時那麼漫長的時間,我在等待夜深時,艾桑會在與我約定的時間出現,我們在QQ上做最簡短最僵硬的交談。艾桑顯然在逃避我,我理解一個已婚少婦此時所有的矛盾心理,但最初正是這些矛盾讓我隱隱生出些希望。因為希望,我每天都在盼望著夜深時與艾桑在網絡中的會麵,我們的交談雖然大多隻是禮節性地問候,但那一刻,我們可以真實地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可是,在這個初秋,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艾桑在網上消失了,我的等待讓我通宵不眠。我不知道艾桑到底出了什麼事,或者她心裏起了什麼變化,但是,每次深夜裏的等待,都讓我全身生出徹骨的寒。
我與艾桑住在同一幢小樓裏,我每天早晨七點半,總會準時站在窗前,拉開窗簾,看艾桑推著摩托車走出院子,有時和一個男人一塊兒出門。中午或者傍晚,如果我呆在我的小屋裏,我也會看到艾桑滿臉疲倦地推車進門。我與艾桑近在咫尺,可是,我卻沒有辦法走到她身邊,問她一聲為什麼。
那個在我記憶裏飄蕩梔子花香的春天早晨,艾桑第一次帶我來到這幢位於城市東區的別墅區,走進她的家。我告訴她,在這個城市,我已經沒有去處了,艾桑在考慮了很久之後,才怯怯地說,那你就住在樓下的那個小房間裏吧。小房間原來是堆放雜物的地方,艾桑在與我一塊兒收拾時沉默不語。我看出了那時她心裏的不安,我知道那時她已經在為自己做出的這一決定後悔了。我告訴自己必須無視艾桑此時內心的惶惑。我回到了這個城市,我手裏還握著我與艾桑的愛情,可是,艾桑卻把我的愛情弄丟了。所以,我必須守在她的身邊,幫她重新找回與我的愛情。
我跟小黑騎車行駛在初秋的街道上,我們剛剛離開一家網吧,很累。夜色漸湧華燈初上的街道上,還留有暮夏暖暖的微風,行人在夜色裏懶洋洋地行走,路邊燈火通明的鋪子裏歌聲如潮。我知道在這樣的夜晚我最終的去處,便不由對這將來的夜生出了些莫名的恐懼。這時小黑說,忙了一天了,我們找地方坐坐吧。
我跟小黑在薔薇路上的排檔前停下,我認出這裏正是三年前我與艾桑來過的那一家。小黑顯然與老板已經很熟了,坐下來隨口報出幾個菜名,我沒有聽清他點了些什麼菜,我隻是盯著遠方的街道出神。
小黑接下來好長時間沒有說話,直到我驀然醒悟過來時,看到這壞小子正盯著我賊兮兮地笑。我一巴掌扇他腦門上去,他便笑得更見邪門了。
小黑說我知道你在想女人,想女人的男人都你這表情。
我說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麼女人。
小黑說我當然知道女人,我一月認識的女人比你這輩子認識的都多。
我搖頭苦笑,說你認識的那些還都是孩子,你別這兒嘴上含根草就冒充長胡子了。
小黑這時的神情便多了些不屑,他說你這哪年月的觀點了,現在的女人和女孩你不深入了解是沒法知道的。
網上的孩子說話都喜歡用雙關詞,我知道小黑這裏所謂的深入了解是什麼意思,卻不想再和他爭辯。小黑無疑是個聰明孩子,你不要被他表麵五大三粗沒心沒肺的樣子迷惑。他的心思非常敏銳,我常常懷疑他是否洞悉我一切卑微的心理。這樣的孩子在網上是無往而不利的,我回來這幾個月時間,就見到了五個從外地專門趕來咱們這城市見他的小姑娘,最遠的一個據說來自新疆。
我和小黑在排檔裏東拉西扯打發時間,我看著坐在我對麵的小黑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怪異起來,我眉峰微皺,轉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在我們的排檔外麵,站著一個白衣素裙的長發女孩兒。女孩安安靜靜地站在略顯喧囂的人行道上,那些喧囂湧到她身邊時仿佛便消失不見了。我這時認出了她正是黑木崖之夜裏跟隨楚冰一塊兒出現的上海女孩秋水。
在這裏見到秋水是我沒想到的,我更沒想到秋水會上來主動與我們打招呼。那次秋水說是巧合,實際情況是秋水跟隨一幫同事坐車前往一家酒店吃飯,秋水在車窗內看到了街邊的秦歌與小黑,在車開出去很久之後忽然叫停車,然後滿臉歉意地向準備替他接風的同事們說對不起。
秋水悄然走近我們所在的排檔,我在見到她的瞬間居然有些無措。而小黑卻先我反應過來,興奮地轉頭叫老板再添把椅子。
小黑說,這麼晚了沒有人請你吃飯?
秋水表情略顯局促,目光越過我落在小黑身上。她說,我才來這城市幾天,有誰會請我吃飯呢。
小黑這時已經眉開眼笑了,他說,這麼說你到現在還沒吃了?
我拍拍小黑的肩膀,說小朋友,有沒有搞錯,你想請人家吃飯也不能在這地方,人家可是大城市來的,你不嫌這兒寒酸了點嗎。
小黑還沒有說什麼,秋水已經坐在了小黑的邊上。秋水說,沒關係的,這裏挺不錯,空氣好,還挺有情調。
小黑衝我擠眼,我苦笑,自嘲地道,我要有錢我準保不要這情調。
那一晚秋水主動出現在我們身邊,我便隱隱約約感知到了一些什麼。我不知道我這樣落魄得讓我自己都生厭的人什麼地方吸引了這個女孩,可是,我卻知道,我必須遠離秋水。那一晚在街邊的排檔裏,幾乎都是小黑與秋水在交談,小黑誇張的語調讓人一覽無遺他的興奮,我不知道他興奮什麼,卻知道這晚如果沒有他,我實在不知道該和秋水說些什麼。後來當我們起身離開排檔,我故意落在了後麵,前頭的秋水和小黑並肩走在一處,純白的長裙仿佛是這夜裏唯一的亮點。你不得不承認,大城市來的小姑娘自有她無法言喻的一種氣勢。我不喜歡用氣質這個詞來形容女孩,用氣勢當然也不恰當,我想那是一種光吧。在我眼裏,所有可以吸引我的女孩身上都籠罩著層不可言喻的光,它跟美麗無關,跟學問無關,跟家庭無關,跟我們習慣稱謂的氣質也無關。我就曾經見過許多身上籠罩這種光彩的小姐,她們穿著妖冶的服飾帶著滿身淫蕩的香氣,卻又光彩十足地從我身邊掠過走進夜裏。
夜裏白裙的秋水對任何男人無疑都有莫大的吸引力,可是,我卻不想再受到另一場傷害,而且,黑木崖之夜,我見到了少年亦凡眼裏對她流露出的情愫,所以,一開始,我便明白了接下來的故事該如何發展。
前麵的小黑與秋水談笑風生,不時回頭催促我上前。後來行到一個岔道口,秋水要與我們分手了,我這才推車緊跑幾步趕上他們,我看到這時,秋水正從小包裏掏出幾張黃色的卡片交到小黑的手中。
小黑說,秋水這個周末要第一次開課,她請我們去捧場呢。
我沒明白過來,秋水卻已淺淺地衝我笑。她說,我在這城市隻有你們幾個朋友,如果不叫你們幾個去捧我的場,那麼,我會怯場的。
秋水看我茫然的表情,與小黑會心一笑。小黑搶著說,秋水來我們這城市,是因為她們化妝品公司在這兒有一家分公司,她來,除了搞一些促銷活動外,主要是培訓本地推銷小姐的化妝技術。
我明白了,這時我想到了艾桑,我知道秋水為我尋找到了一個可以接近艾桑的理由,所以,接過小黑遞過來的小卡片時,我便笑了。
白裙的秋水消失在街道的那頭,一臉壞笑的小黑剛要開口便被我止住,我表情嚴肅地指著他張開一半的嘴,說你現在別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