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晝短。
柳輕心一行,疾行不歇,至周莊,也是到了日沉西山時候。
沈老爺子上了年紀,腿腳早不及前些年便利,卻依舊不肯聽勸,從過了晌午,就執拗的拄了拐,等在了周莊通往外邊的吊橋橋頭,時不時的往官道方向眺望。
“來了,來了,他們來了,爺爺!”
沈落雁一直是個聒噪的孩子,雖生了個女兒身,卻言行舉止,無一處像個閨秀。
她從不像別的孫輩兒一樣,喚沈老爺子祖父,其他人見沈老爺子答應的高興,也懶得管她這個從來都不肯聽人勸的瘋丫頭。
說這話之前,她正坐在橋頭那棵老榆樹的樹杈上,嘴裏叼著彈弓,雙手搓著打鳥用的泥丸,因為太過激動,險讓彈弓掉下樹去,砸到與她一胞而出,卻與她性格迥異的姐姐沈。
回來送信的客棧小二說,她三叔找回來的兩個女兒,都像極了那個,遭了討厭的哱家壞蛋害,至今仍下落不明的表姐柳輕心。
她自幼與柳輕心親近,每回犯錯,都會躲到柳輕心那裏避禍,聽人說,她最喜歡的表姐遭人害,下落不明那會兒,她哭的房梁都往下掉灰沫子,事後,更是使紙畫了頭身上寫了“哱承恩”三個字兒的豬,天天使泥丸子打。
“爺爺,你說,會不會是老天爺開眼,讓表姐死而複生了?”
“我覺得,一準兒是老天爺發現,他做錯了事,沒打雷劈死壞人,卻讓表姐那麼好的人枉死了,心生愧疚,所以,嗯,所以才一下子,賠給咱們兩個!”
沈落雁一個倒掛金鉤,比猴子還俏皮的順著樹幹,滑到了地麵,將彈弓揣進自己的衣袖,把搓好了的泥丸子,悉數裝進了腰間的荷包。
“瞎說!”
“表姐才沒死!”
“她隻是下落不明,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回來了!”
對柳輕心,沈沉魚雖不似沈落雁有那麼劇烈的感情,親近,卻半點不少。
她喜歡讀書,時常跟先生問些天馬行空的問題,先生答不出來,就會對她躲避敷衍,柳輕心卻不會,不管她問多古怪的問題,她都會幫她找到最合適的答案,而且,字寫的美,琴也彈的好。
前幾日,江南陳家雇媒婆,帶了八樣禮,來周莊提親,被他爹爹以她年紀尚幼為由,推了回去,可這種理由,用一次尚可,若明年,陳家再使人來提親,還搬出來使用,就有些罔顧人家麵子了。
欲聘她為妻的陳家少年,名喚陳茂岩,她去年乞巧節的時候見過,長得白淨,待人謙恭有禮,倒是個不錯的夫君人選,而且,他一母所出的大哥陳茂陵,還娶了沈家長房的嫡長女沈忘川做嫡妻,她雖因年紀,跟那位沈家長房的嫡姐算不得熟悉,卻好歹是同出一門,將來嫁過去,那姐姐便是看在他們祖父的麵子上,也不至於對她少了幫襯才是。
不知,表姐能不能在她出嫁之前回來沈家。
她嫁去寧夏之前,可是答應過她,等她嫁人的時候,會親自幫她寫封嫁妝箱子的封條的。
沈沉魚這麼想著,不自覺的紅了臉頰。
“人在做,天在看,報應從不來得晚。”
“你們表姐那麼好的丫頭,老天爺,也是會護著她的。”
聽沈落雁說人來了,沈老爺子本能的抻長脖子,往遠處看去。
果然,不多會兒工夫,一個馬隊,就出現在了夕陽的餘暉裏,走在隊伍最前的,正是沈鴻雪的小廝,沈墨。
……
與尋常家族不同,沈家,並沒有分男女席的習慣。
沈老爺子跟兩個嫡子,一個嫡孫和五個“孫女”,一起用了清晨就使人開始準備的晚膳。
席間,沈老爺子喝了兩杯,開心的像個孩子。
用過晚膳之後,沈老爺子被兩個嫡子扶著,回了自己院子安歇,柳輕心和語嫣,則在沈墨的引領下,去了沈聞雷那一房的院子。
沈聞雷的嫡妻段氏,自多年前遭遇變故小產,就身子不濟,逢春寒時候,更是會大病一場,大半個月下不了床榻。
然縱是這樣,她依然使自己的奶娘,扶了她到前堂裏等待,奶娘怕她過了涼氣,病的更厲害,便讓人關閉了所有門窗,在前堂裏,點了七八個火盆。
“奶娘,你去院子裏瞧瞧,看兩個孩子,是不是回來了。”
段氏裹著紫貂皮鬥篷,烤著火盆,仍覺得涼氣從腳心直衝全身。
因為怕柳輕心和語嫣陪沈老爺子用完晚膳回來,瞧前堂的門關著,對她心生誤解,便遣了自己的大丫鬟綠雪候在院門口,還每隔一會兒,就催奶娘去瞧問。
“哪有那麼快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