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除了眼前的熟悉麵孔空無一人,明媚陽光透過窗紙照在桌椅軟塌鍍了層金黃光暈。似乎那染了白霜又黑到透徹的一切,隻是我的錯覺,或是一個夢。
胤禛坐在床邊不說一句,抿著的唇角卻與往日不同,有著少見的溫暖弧度。漆黑眼眸像是那片海,泛著幽幽的光靜靜地看著我。
手被他握在掌心,像是鎖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些涼,有些抖,不知是因他還是我。
我遮著刺眼的光看回去,眼睛癢得不敢碰觸不敢閉。指尖的顫抖都覺得不真實,努力控製著慢慢僵住。
胤禛突然彎下腰來靠近,停在眼前,呼吸輕輕吹在我臉上,吹在猶自撫拭淚痕的指尖,像是吹融了冰霜的溫暖。
“不認識我了……忘了?”
少有的疑惑,自我否定。我覺得自己不夠清醒,怕會錯了他字句間的情緒。
話像是沒說完,沉吟許久終是沒有繼續,隻是一瞬不瞬望著我,定在不遠不近的咫尺之距。聲音幹啞得厲害,許是太久沒有說話的關係,映著我臉孔的眼底凝聚了讓人看不懂的痛與不舍,還有濃得散不開的情,讓我猛地一窒,抽疼的感覺又狠狠揪在心尖。
搖搖頭摸上臉頰,描繪多少日子來可望不可及的眉眼,被他那些女人們修得齊整的發須……那樣的沉睡,那樣的安靜,那樣的被人環繞著,他可安心?
如今,醒了,來看我。
我不猜測他何時醒的,現在又是何時,卻不爭氣地哭個不停。在忍了那麼久之後,在日夜掙紮著沒有掉過一滴淚的此刻。
“她們呢?”
胤禛愣了下起身坐到枕旁的床頭,輕聲問著是否好些了,見我點頭強撐著笑,手臂穿過頸下托起酸軟的腰背讓我靠在他胸前。
褐色汁液搖晃在白瓷碗中端至唇邊,沒有味道顏色很深濃得發黑。他唇上仍是沒什麼血色,沾了點黑褐顯得臉色更見蒼白。
忍著味蕾的抗議一氣喝完,才剛置了藥碗的手已撫到胸口,一下下平穩我亂跳不安的心。“眉嫵和解語在外麵,如意還是放在你屋裏。再睡會兒,你累了。”
摸不著頭腦靜了一會,才知他是在回我的話,隻是我問的又怎麼會是她們三個。
他是不懂還是故意,我無從猜起,也沒有力氣去想。勉強咽下的藥苦中帶著令人作嘔的甜,翻湧得讓我忍了再忍仍是抓了他的手往床邊湊過去。
門外響起的一聲四爺沒有人理會,我愣愣地看著靜止的門簾,喉頭的甜變成酸苦。腦袋昏沉沉地晃,好像簾子也隨著擺動起來,帶起一陣涼風。
重新躺回床上看著胤禛白色裏衣胸前的大片汙漬,想要坐起又被輕輕推回枕上。
屋裏陽光充裕卻仍是冷,往床裏挪動拉過被子蓋在他褪了裏衣的身上,每日孤單覆上的錦被總是冰涼,現如今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有了熱度。
我聽見自己像是在笑的聲音,“好不容易醒了,還睡得著?別是學了弘曆的鬆鼠想要冬眠。”
耳邊低回地嗯了一聲再無言語,攬在我身後的手輕輕拍撫,明明貼靠著他感受身體的溫度,卻又不同於往日的緊箍,溫暖舒適得更加不真實。
那些憋在心裏的話像是被他的體溫捂得發了酵,堵得越發厲害快要炸開,偏又纏繞得沒了頭緒,終是化成時常喚在心底的名字溢出唇邊。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自他睡下的那一刻起。此時,我也不知自己抱著他哭了多久。不說一句,苦和怕全都自心裏悄悄退下,隻剩眼淚,不怕給他看到。
胤禛也不勸,由著我哭得濕了他肩頸頰邊,一下下輕撫著我的背,好像又回到多少年前。那時的我們還年少,可以由著性子的時候,好像除了這樣已無力再去回想曾經。
哭得累了縮到胸前,緊緊環住他的腰。咬在心口的牙都疼了起來,他卻緊繃著身體哼也不哼一聲。我氣得捶他的背,手指戳在上麵嗚嗚地哭,“疼不疼?疼不疼!要是疼你就說。這裏有心,是熱的,它在跳。你又不是沒有感覺,怎麼會不疼。”
“笑意。”同是沙啞,身後的手臂驀然收緊。埋在我頭頂發心的低沉嗓音,字句清晰滲入心肺,隨著漸熱的血液遊走在四肢百骸。“我回來了,不管發生什麼都有我,不會再放你一個人。”
透過寬闊的胸膛和大紅色錦被我仍能感覺到陽光的熾烈,似乎總有一絲光亮透過一切照在身邊,暖暖的明媚。
也許,冬天真的過去了。
安靜的房間裏似乎有人仍在說話,我卻漸漸聽不清。也許這麼多天我真的累了,終於能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不用過了今日憂明日。
夢中不再黑暗,一縷陽光照在粉白的薔薇花牆上,襯著高大威嚴的紅磚金瓦。似乎又能聞到空氣中那股清新的味道,像是帶著葡萄的酸,還有淡淡的甜。
夏日午後,秋風送爽,總有一道聲音不停回響,縈繞耳邊。忘了那是哪一年,哪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