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裏看著馬車嗒嗒走遠,天仍黑著,雪依然在下。
兩道車轍像是一條路,延伸到巷口。
突然停下的馬車,掀起的簾子,我看不清那張探出的麵孔。靠在門上眯起眼睛,忍不住笑。關了院門仰頭背靠閉上雙眼,聽見靜謐淩晨的清晰車輪聲漸輕漸遠,終是沒了聲響歸於沉寂。
這裏是他的家嗎?
隔壁那座偌大的親王府無一不精無一不備,對他來說隻是身份的象征,而這處我為著曾經過往偷偷蓋下的小院,倒成了家。
嗬著有些僵冷的手拴上院門,才分開竟已想他。
蹲在院牆邊看積了白雪的厚土堆,他不說我也知道這是什麼。曾經我說兒子的不是我的,亦真亦假怨念;此時就像他說的,旁人有的我有,旁人沒有的我仍會有,隻要他有,難以言喻的心滿意足。
躺回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裹著尚留有他氣息的被子坐在窗下看雪慢慢停了,天邊漸亮。收拾好房間坐在廳裏喝茶休息,聽見院門輕響。
眉嫵笑盈盈地站在外麵,提了提手中食盒仍是在笑。
吃過早飯正收拾碗碟的人突然停了手裏的活,笑而不語地仔細看我,見我板了臉起身要走才拉了衣袖小聲地問:“福晉可是要住這裏?”
住?
他走時就像往日,去上朝罷了哪需交代。隻是我要留在這裏等他麼?沒想過這個問題。
在院子裏和各屋間轉了一回,滿院的燈籠掛得到處都是。看著它們在風中搖曳,眼前的清晨竟像回到昨夜的黑,紅通通的燭火隱在小巧的燈籠裏,像是把天都映成緋紅。
入冬至今,昨兒個怕是睡得最暖的一夜,也最安穩。
徑直走出去鎖了院門,不回近在咫尺的親王府,也不知去到哪裏,順著那道馬車印子一路踩過去。眉嫵也不多話隻是跟在身旁,小心地扶著我閃避街上漸多的行人,偶爾囑咐小心腳下。
邁進意言堂的店門,熱氣撲在臉上帶著一股清淡花香,坐在櫃後的笑榕驚訝地站起身,突然笑著轉出來一把拉住我的手往暖爐邊帶。
她的動作仍是利落,三兩下解了我的鬥篷交給眉嫵,熱茶已遞到手裏。“今兒吹什麼風?大冷天兒的竟然知道關心生意,別是還沒睡醒就迷迷糊糊地想起我了。”
“西北風,特來查你討銀子的。”
“喲,討銀子……”笑榕拖著長音變出個精巧小算盤劈啪打起來,“別說,還真不少,等我讓櫃上給你取來。”
我看了眼算珠輕輕搖頭,湊近她耳邊說了個數目,看著她訝然瞠大的雙眼無奈解釋,“今兒出門急了些,隻好向你來求,過幾日便來還你。”
“等著。”
笑榕就是這點好,從不多問,隻要我開口她能做的一定會應。我看著她出了店進到對門,一盞茶的工夫已滿臉是笑地回到我身邊。她的男人正站在對街,遠遠地看著我像是在笑。
“下朝了?”我悄聲地問,看著外麵不甚明顯的太陽,不敢相信這位爺敢翹康熙的班。
“別理他。”笑榕將包好的銀票塞在我手裏,坐進旁邊椅中自顧喝茶,真當那位搖頭回到店中的爺不存在似的。
這兩年她的脾氣漲了不少,老九縱容還是這丫頭□□有方?不得不說,女人的“壞”都是男人寵的,周瑜打黃蓋罷了,外人說不得。我搖頭失笑,學她一樣沉默品茶。
在店裏和弘暉的小院各轉一圈,眾人皆好,像是不需要我特地關心。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了這樣的簡單安逸。
吃過午飯放心地出了門,竟被一人在巷口攔住去路。
囑咐眉嫵先回孝顏那兒,坐上寬敞舒適的馬車,靠著軟墊閉目養神,什麼也不想。該來的總是要來,倒省了我的雙腳在雪地裏受凍辛苦。
宮門處換乘軟轎,輕掀簾角看到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王公大臣,還有雖遠卻讓我一眼認出的胤禛,忙落了轎簾屏住呼吸。
他會去哪?回家?撞上門鎖會不會氣?
容不得我想太多,轎子落地時已在殿門外,裏麵的人在等我。
康熙的臉色比一年前好了很多,卻也衰老得迅速,端坐桌案之後的背脊沒了當年挺拔,氣勢倒是一如既往。
他隻瞥了眼我腳上穿的繡鞋,便端起茶杯湊在唇邊輕輕吹拂,呷了口茶不急不忙地向我看過來。“聽說你們府裏換了當家的。”
這事兒我隻是向胤禛提過,他未答複,康熙如此說倒應了我昨日所見。不及細想點頭看著光亮地磚,“回皇阿瑪話,臣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