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再見紫檀(1 / 2)

揉揉發酸的脖子,看著小丫頭湊過去才剛推開房門,便聽到許久不曾響起過的尖細清咳聲。

還是那名小公公,一樣的旨意。

除了第一回連落款都抄上的那份,我將厚厚一撂金剛經用絹布包好站到門前。

下雨的日子,竟然想起見我……

丫頭取了傘看著小公公站在門外,他不說話少見的露出一抹少年笑容,將手中的素色雙環油紙傘撐到眼前,我便跟了他去見康熙。

雨中的避暑山莊多了些不同情調,更顯江南水鄉的幽靜婉轉。水滴很輕,密密地交織一片像層薄霧徐緩飄落在傘上,微小得近乎無聲,唯有眼睛最真實。

傘下的腳步走得小心翼翼,鞋尖沾了些水氣洇開一小團深白色,原本幹淨的緞麵上那支淺綠的蘭花枝葉像要瘋長滋生至邊緣,團團包裹住更見淺淡的黃白色花蕊。

袖口也變得潮濕,垂在腕上泛著涼氣。掌心也是。

行至殿門前石階,謝過淋濕滿身的小公公登上去,侍衛已推了門。

所有一切都像這場雨,輕而緩。

李德全接了經文遞過去,我跪在地上目不斜視,餘光處一雙黑色皂靴站在不遠處。幹爽的墨翠色袍擺邊緣幾絲黑金紋底,極輕微地動了一下。殿裏仍是清靜,就像沒有飄起過那一角。

聽得康熙低語一聲“去吧”,我伏了身才要回話想起身旁之人,許是喚他便低著頭不再動。紙頁沙響後李德全的雙腳走到近前,又聽見康熙補了一句,“供到樓上西間佛堂。”

回身時瞥到墨翠腰間的鏤空雕字玉佩,黑色荷包輕晃在側,一塊小小的白色玉石。

出了殿門似霧輕雨已成了如絲無邊,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味道,似曾相識。隻是這回並非夢境,真實得不容錯辨,即使隻是無意擦身。

搖頭謝了撐傘過來的小公公順著石階登上二樓,遠處盡是泛起漣漪的湖,更遠處是氤氳在水霧中的山,青綠一片若隱若現在團團白色中像是連到天邊。

將經文抱在胸前,指骨碰到領口盤扣,裏麵小小的堅硬溫熱地抵在鎖骨間,隱隱地疼。

佛堂裏一尊青玉觀音,赤腳而立手提一藍,長衣飄拂麵容慈祥,滿室檀香氣息。

供奉觀音像的桌案前擺了金黃色的蒲團,我將經文小心取出供在案邊,燃了三柱香按序插在香爐,退後幾步跪在蒲團旁邊地上伏身叩拜。

耳邊似傳來木魚聲,聲聲敲擊像是心跳的節奏,從急到緩,漸漸聽不清隻餘雨聲。

扶闌外石階盡處,一襲墨色身影撐傘立於雨中,擋住了紛飛細雨擋住煙波紅塵,也遮擋住大片背影,隻有靴上袍擺不動不搖。垂於腿邊的手動了一下像是撫平腰間垂掛的絲絛,我看了許久,未再放下。

絹布絞疼了手指,我低頭看著皺亂的暗紅色團花,視野變得清晰。笑從嘴邊輕溢出來淹沒在雨聲裏,反倒點醒了煙雨之外的傘中人。

那柄淺得辨不清顏色的傘隻一動,我便看見回首望過來的眼,微轉的身形依然定在那裏,不再動作。

再見麵竟是無聲,我在樓上他在梯邊,誰也不多走一步,遙遙對望。

他的手抬在半空,像是承接那些雨。我順著大紅色的扶闌踩上濕滑的石階,雨飄在臉上滴進眼中。抹過頜邊水跡理到耳後整齊發髻,摸了摸盡是濕涼。

我站在石階首層,懸在我們之間的手接換了傘柄。傘沿的雨從發頂滴向身後,更多的雨落在他肩背濕了我看得到的一小片,像是洇開了一滴墨,由深及淺的遠山近水。

“走吧。”他就淡淡地說了這樣一句,身體轉成與我相同的方向。

他去哪兒?

我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從這裏走回去要往哪轉,沒了領路的人我似乎對這裏一無所知。

那些堆砌成假山的石頭在雨中長得沒有分別,青磚小路兩旁的樹木我也不曾看過陽光下參天的模樣,隻有參差不齊的陰影。也許,每一處都差不多吧。

美好的事物總是大同小異,就像幸福的人總會展露相似的笑容。至於那些醜陋的真相讓人厭棄的生活,總有千奇百怪的形容,讓人知道它們到底有多少種不堪的麵貌。

同樣濕涼的觸感滑過指間,絹布已垂在他手邊。暗淡紅色映襯著泛白的指節,骨骼間那點金紅泛著水光看不出往日色澤。

有些幸福,還是適合晾曬於日光下,而不是這樣一把遮不住兩個人的油紙傘,濕了彼此。

我就跟在他身旁,不快在前麵慌於尋路,也不落下一步恐他等我,隔著不曾有的距離,始終走在一旁。他走得很慢,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