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幾日的雪忽然就停了,風勢未褪,夾著呼呼的聲響卷起雪片胡亂飛打在窗上。
暢春園,除了風雪再聽不到其它,也看不見,沉入無邊黑寂。
筆尖劃過宣紙,畫出斜長一道,提筆懸於紙上,墨汁滴下去。臉上一涼,又是一滴落於紙麵,覆在黑色之上加速洇散。我握緊筆杆,愣神盯住所抄的半卷佛經……哀慟之聲,隱約傳至,不真實,像是從心底發出去,兜轉著回到耳中,被風吹得忽遠忽近。
也許,就是今日。
一個帝王的時代終結,翻一篇轉一頁,換個人繼續書寫,從來不會停步不前。
我未親眼見證,卻感同深受。不需去看,那種痛隱在骨骼中,流淌在血液之內,冷熱間早已融為一體,再拆分不開。
窗外遠處的天空突然就亮起來,恍如白晝,似能聽到人們走來走去的輕悄,每一步都踏在心上某處,疼,隱隱地。
擱了筆走到門邊站了會,轉回到內室床鋪已收拾妥當,伺候的丫頭垂首立在簾邊。我徑直走過去,躺到被子裏裹得嚴實,見她仍杵在那裏,抬手扯了幔帳阻擋一切,“下去吧,睡了。”
胤禛、胤祥,還有那些我曾熟識的他們的兄弟,一一掠過眼前。翻來覆去,輾轉出現。我從那間房裏走出來,隻是幾日前,現如今,他們就跪在那裏,跪在冰冷的雪地中,或沉默不語或無聲飲泣,看不清麵目。
誰,站在門前,展了一卷明黃,沉聲誦讀。我看著那些背影搖搖晃晃虛虛實實,閃在綿延不見盡頭的白色燈幡之下。今夜,原是一家人的事,他們都是兄弟,擁有同一位父親,此時卻真真成了這全天下的事,似乎真的……幾家歡喜幾家愁,或是無人歡喜無人眠。
夢境總是擾著我,不停翻攪,受不住掙紮著醒過來,天已大亮。站在床邊挑起帳子的已換了個人,那張小臉依稀記得。
“你……”
“奴婢紫霞給主子請安。”
“紫霞……”點點頭隨她扶著坐起,再看過去熟悉又有些陌生。有段時日未見她似變了些,許是因為這個年紀變化尤其快,原就伶俐的人更加機靈討巧,眼角眉梢的笑像是鐫進去的,即使眼睛紅腫仍見三分笑意。
和她隨口說了幾句,驚覺此女並非熱河那名丫頭,看著她俐落的給我罩了裏外衣裙,係了最後一顆腰側盤扣,扶我坐到椅中又遞了暖爐,才退後兩步福在麵前。
“主子說的是姐姐,昨夜已隨行回到宮裏,奴婢留在此處伺候您。”
走到門邊她已先擋在前麵將門推了道縫隙,冷風呼地就灌進來,雪花粘在臉上,又濕又涼。
將她拉到旁邊大開了房門望出去,無燈無幡,白色籠罩的暢春園,前所未有的寂寥。“都回宮了?”
肩上罩了厚實棉軟的鬥篷,小巧的臉孔已轉到跟前,手上不停地係著頸間緞帶,凍得有些紅的小臉低垂著,“回主子話,都回了。昨夜臨行前皇上留了話,讓您在此歇幾日,親自過來接您。”
皇上……胤禛吧。
“主子回屋吧,外麵冷。過會子眉嫵姑姑她們會來,陪您說說話兒也是好的。”
“你姐姐呢?她叫什麼來著?”拉了她手到鬥篷裏,邁進雪地中沒有想象的冷。
“勞主子惦著,姐姐叫青霞。”
燈芯?
停了腳步看她的臉,姐妹倆極為相似,也和弘晚姐弟一樣,同胞的姐妹?居然都是靈秀聰敏,一雙明亮的大眼倒是像極……有些記憶出奇的深,想起時卻極淺像抓不住,隻是知道而已,記不全。
在園子裏晃了會,還未覺累已見著快步尋來的眉嫵解語,嗔怨地扶我回了房裏,嘴上雖是什麼也沒說,臉色卻不好。紫霞端茶遞水的跟在她們身後,眼底隱約在笑,沒半日工夫,三個人倒是熟得很,看著我時像把三雙眼睛聚在一起,難再出門一步。
就這樣什麼也不管顧地過了幾日,安靜的園子終於有了響動,能聽見齊整的腳步聲,很輕像是還遠,卻清晰可聞。
房門叩了兩下,紫霞已小跑過去,拉了門愣住身形,福身行禮。
不是胤禛,來接我的竟是胤祥。
坐在馬車上攥緊手中字條,展開再看,複又捏住。
我知他忙,必是走不開的,這種時候還分了心在我身上,還讓胤祥來接我進宮。哪裏會怨,隻是掛心,我想見他。
乾清宮,遠遠便見一人一身縞素白衣,罩著各自的身份跪在梓宮前,悲慟啜泣之聲不絕於耳。新君舊臣,都是都不是,此時皆是子媳嫡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