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愁雲慘霧。
不知胤禎何時能回,不知德妃何時應那太後之位。
沒有大臣反這一樁,胤禛的兄弟們似乎也未曾參奏此事,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事實真相。
其實他們知道什麼?看笑話罷了。皇家的“熱鬧”並不算少,每朝每代皆是,隻是能讓他們這樣明目張膽看著背後偷偷笑著的,少之又少。我猜想那些可能有的茶餘飯後,想笑,笑不出來。
胤禛隻在登基大典後回來呆了小半日,吃了幾口飯便重回乾清宮繼續守孝,早晚於永和宮請安時,偶爾碰到。原是湊巧趕在一處,見著了心裏便踏實,時日久了,反怕見到。母子二人一個背身靠於榻上不看一眼,一個挺身跪在塌前不說一句,兩人年紀加起來百十來歲,竟比原先還要執拗幾分,真真讓人看了火起,偏還說不得惱不得,隻剩心疼。
錯開時間雖是少見,至少眼不見為淨,隻是這般折騰仍未休止。偶爾去到乾清宮,話是不能多說的,看一眼,安否,放心不放心都要離開。
時至歲尾,胤禎已近京城,等了幾日,仍不見人影,就連沛菡也來得少了。德妃每每張望著看出去,又失望地臥回枕上。
胤禛未解釋因何不見十四弟,胤祥也少相見,偶然碰到隻是搖頭,一字不提。這一頁,不知何時能翻過去,這一筆,不知是否如史書記載,我記得不夠多,忘得足夠。德妃偶爾向我問上一句,總不知該如何答她,不知該如何安慰這樣一位母親,新喪夫君又念子心切焦急盼兒歸的母親。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近來,總無端念起這一句,後麵幾句化為無聲。胤禛定也讀過,不知他對這首詩作何感想,可會感念親恩難報。在這裏呆得越久,越覺記憶是該適時調整的隨身行裝,該留的留該棄的棄,廣闊天地,無謂癡纏,比如胤禛的那些不快樂……也許他一直記得吧,我隻是猜想。
因康熙孝期未過,宮裏未見熱鬧卻也靜悄悄地著手著準備新年事宜,新皇元年,不是小事。永和宮的侍奉人等不敢動作,唯恐惹了主子不快,宮女太監看到我來,更是巴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德妃坐於榻邊手執念珠,閉目頌經。我跪在房間正中,沒有出聲打擾,握住腕間手串,隨著她心中默念。
一聲長歎,很輕,我收了手額頭點地,聽她又歎出一聲起吧,撐著膝下鋪的厚實毯子站起身,倒了杯茶行至榻邊。聊了幾句方才所誦佛經,無非謁語,那些或深奧或淺顯的禪意,原該是修身養性,反成了女人間閑話家常的慣用開場白。
“額娘身子還好?兒媳見您前幾日有些不大爽利,特請了位禦醫為您問診把脈。”
“不礙,不勞你們費心。”
每一聲都是歎息,似怨,更似念。
我聽了尚且心中有感,似大石壓在胸口呼吸難以通暢,何況胤禛。
“哪有費心之說,原就兒媳該當做的。也是因前陣子犯過困倦膳食不進,故請禦醫診治,才隻用了兩味藥便見好,所以特請來給額娘把把脈,額娘便賞個臉麵讓他進來看看吧。若是不好,咱再轟他出去就是,耽誤不了多少工夫。”
德妃偏頭看我,眼中未見變化搖頭往後仰靠,我忙扶了靠枕墊住腰背。閉目間,聽見一聲輕語,“喚進來吧。”
我忙應了一聲,拉好錦被搭在她身上小心蓋好,輕悄悄地走至門前,招手讓外麵廊下等候的人進到內室。臘月寒涼更甚,站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雙手冷得似冰。
兩指懸搭於腕間,德妃猛地睜開眼,我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兩人對視良久,德妃的手竟未收回,隻盯著跪於腳塌上的人認真端看,緩慢坐起。
弘暉挪著雙膝往前湊了些許,小心扶住。稍時,退到腳塌後跪好,額頭叩在地上,隔著厚軟的上好毛毯仍是咚的一聲悶響。
“孫兒弘暉請瑪嬤安……”
“弘暉……”
德妃甫念一聲,室內複又安靜,沒有人說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她沒看我,手卻伸過來指住。我跪在弘暉身後,點頭應是,她卻突然抬眼看過來,滿是質疑糾結的複雜神色,甚至是怨,指尖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