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而過，大片的雪花旋舞在半空，四處搖曳。
沉香站在意言堂大門內看外麵漸暗的天色，遠處似有燈火，星星點點地燃著溫暖。
小年將至，路上行人，多是欲歸家的，疾走，不停歇。
掩了店門，回身交代夥計準備打烊，樓梯處噔噔連響，跑下來一名俏生生的小姑娘，看到沉香挑唇便笑。
“沉香姐，陳太太說是要走，正尋你呢。”
沉香應了一聲，走到櫃台拿帳本點算，捏了幾粒碎銀塞進袖袋，又從櫃下取出兩個紅色絲質小錦袋包在帕中，快速上了二樓。
甫一進門，便聽到陳太太那熟悉的笑聲。
家裏沒有人這般笑的，自己不會，額娘不會，即使阿瑪和弟弟這些做男人的也不會，弘暉……沉香低頭笑笑，那個生在皇家府院的阿哥更是不會。
陳太太坐在椅中，連站起也沒，伸長了手臂拉沉香坐在身旁，開門見山。
“姑娘這樣貌可是越見俊俏，怕是從這街頭數到街尾，沒一戶的閨女比得上你，你爹娘可也放心讓你看店學人做生意……唔，也對，這可不就是活脫脫的金字招牌。”
語未畢，笑聲更是敞亮起來。
“陳太太說笑了。”沉香低頭回了一句，自椅中站起走到窗邊，擋住外麵風雪，屋子裏霎時更加暖和。
若非這陳太太來自商賈富戶，三十來歲的年紀保養得宜，真要給人誤會她的職業。沉香才正心裏笑著，正要回身結賬，快人快語又笑進耳中。
“記得姑娘今年十七了，不知是否許了人家。我家老爺有房兄弟，家中最小，今年就快二十，一直忙著幫兄長打理生意尚未娶妻，若是能成親家，那可是天賜良緣。”
沉香扯了帕子掩在唇邊低咳幾聲，又把窗小心地掩了掩，雙頰染了些粉色，唇邊帶笑站在桌邊，“陳太太，原是不該掃您的興，您說的自是大好姻緣，若能有幸與您結了親家，也是沉香的福氣，隻是……自幼，阿瑪額娘便已作主為小女許了人家，您看，實在是……”
“喲，這話兒說的，可是我的不是啦，姑娘可別見怪。原以為來了這麼多回，早就熟了，今兒倒頭回聽說姑娘是滿人，還是許了人的。也罷，是我那兄弟沒這福氣。隻是……回去跟你阿瑪額娘說一聲，若是早就許下便嫁了吧，可都十七了，也不知那男方何許人也，竟放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在這，不怕跑了，不知多少人惦記著呢。”
陳太太倒是個爽快人，又笑著說了一回，臉上未見慍色，起身取了銀子放到沉香伸過的掌中。
沉香快走兩步轉到房門前，攤開帕子將錦袋遞上去，邊說邊將袖袋中的散碎銀子順勢塞進她手中，“陳太太，這是店裏新出的香薰，要過了年才上櫃的，掌櫃特意交代您來時帶兩份回去。”
“你們掌櫃就是會做生意，你也學得猴精猴精，知道你們意言堂生意做得大，不在乎這些細碎銀子，得，收了，今兒先回了。”
沉香一路送了陳太太到門外，忍著冷，幾乎僵了手腳，小臉上仍是笑著。方歎了口氣邁回店裏，門還沒推上，看到正從樓梯走下的弘暉，停了腳步定在木階之上。
兩個人不遠不近看著彼此，風雪仍在呼嘯，於沉香身後半掩的門板間翻卷著，如弘暉白色袍擺上淺淡的銀色絲繡，燭火搖晃間，忽明忽暗。
“回家吧。”
弘暉低語一句，步下樓梯走過去，抖開臂間白色鬥篷披在她肩上，略深的同色梅花便從小腿處綻放開來，嫩黃蕊芯若隱若現，仿佛隨著他指尖輕緩的動作散出香氣。
自他臂上取過另一件鬥篷，沉香踮了腳將其披上。身後門板突地被風刮開，弘暉長臂一伸將門撐住，右手扶到腰間，才觸到飄起的衣緣，頓住。
清冷巷道，連帽鬥篷擋住所有，隻兩襲同樣的白色，衣擺處隨風飄起，舞出兩串腳印。一大一小，一左一右，不遠不近的不快一分，不慢一寸。
轉過彎便離家不遠，幾乎能聞到那股熟悉的草藥味，還有飯菜香，似能從飄在半空的雪裏看到小院上空的嫋嫋輕煙。
快到巷口時，弘暉偏頭看向身旁，欲漸昏暗的傍晚隻一道纖細剪影，小小的臉罩在風帽之下，卷翹的睫毛半垂，於眼下留了片更深的灰影。
“快到家了。”
沉香應了一聲，雙手抓著鬥篷在胸前緊了緊，突然抬頭露出唇邊的笑。
轉角處，迎麵一人推著獨輪小車跑得奇快，上麵擺放的果子凍了冰，磕碰得當當直響，停不下來的急猛。
弘暉急攬了身旁肩膀轉到裏側，沉香驚得睜大雙眼靠在牆壁上，小手攥住壓在身上的鬥篷，軟絨絨的白色幼毛冰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