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場夢。
最美的京城總在秋天,能看到湛藍天空飄浮的白雲,那些陰霾似乎都被風吹散在天盡頭,或是被十四帶離京城。
纏繞在心頭的哀與痛,都隨著那個炎熱的夏天過去,秋風一起,這皇宮便又矗立在一片蔚藍天空下,紅牆金瓦,亙古不變。
德妃去了,帶著她的故事她的心她對帝王夫君的情她對兒子們難言的愛,也把胤禛過往四十餘載的難解全部帶走,斬斷了一切後重生。
那日之後,我沒有見過十四,也沒有見過其他人,住在最為複雜的皇宮中,過著最簡單的生活。有時,似乎忘記了那段時日,如何分分秒秒地煎熬;有時清晰閃現,每一張麵孔。
公平麼?
康熙去了,隻一刻,便劃分為兩個時代。當年,胤祥被他趕走;當年,胤祥在十四的光環後不見身影。我曾感歎世間不公,今日,都還回來。早十年,晚十年,所有人都要經曆,沒有區分。
時間是一劑良藥,任何人,任何事,經過時間的洗禮,都會得到最好的解釋,最終釋然。胤禛是,我是,胤祥是,相信十四也是。
太過悠閑的日子適合遺忘,日與月,晨與昏,都在一方天地間,除卻身旁親近的幾個人,似乎一切都在淡忘,適合記住的著實不多,除了每日固定的午後,胤禛會坐在那裏批閱奏章,天一黑,便回去乾清宮繼續守著。
秋日漸寒,臨近冬季,夜來得越來越早,這時,便記起炎夏的好。
手上燙得甩了茶杯蓋子,燭光便弱下去。撥開遞來的帕子,隨手擦拭,“下去吧,一會兒再收。”湊到窗邊探看,便見大團烏雲被風吹著壓至近前,黑漆一片。“去讓蘇培盛備著,早點回去,別淋了雨。”
餘光下黑影一閃,白玉扳指落到窗木上,聲音清晰入耳,“時辰還早,雨停了再走。”
“也好。”接過他手中動作,仔細關好窗,手指上已纏了條明黃帕子。
視線定在茶杯與指間,也不看我,輕悄悄如同仍坐在案前的認真,“轉眼便要入冬,你可準備好了?”
沒頭沒腦的話,讓人不知如何作答。
“也對,冬眠的動物眼睛一閉便是,有何可備。”
若不是聽清了他口中揶揄無奈,真要以為是何家國大事。
未及反應,黑漆漆的眼已近在眼睫。
“總要找些事給你,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好。”
話音方落,雷聲便至,哢啦一聲,連著閃電似要劈進房中。
那一夜,也是電閃雷鳴,睡得極不安穩,他是,我是。就那樣昏沉沉躺在床上,誰曾見他這般。
夢境,揮之不去。那些浴血不換的男兒淚,從戰前瞬間轉至後宮,一家一國竟拆分不清。痛哭難抑指責怨懟,通通變成無聲的怨,無聲的悲,相似麵孔,難言哀傷。白日種種,已成記憶過往……
總是突然就離了枕頭翻身坐起,半睜著眼眸努力在昏暗中轉動,手臂突然就越過我去扯住幔帳一角。不知如此多少次,每每都依言躺回去,卻仍睜著眼睛,手上絲毫不肯放鬆。未再聽見一言一語,隻有埋在脖頸間的臉孔,死死纏於身後的手臂,帶著體溫泛著潮濕。
那段時日不分晝夜,疼痛總是突然來襲,就像從骨縫間尋了個口子強鑽出來,如同小蟲順著骨骼隨處地爬胡亂齧咬,酸到麻,被一雙手勒得更是明顯,不容錯辨。
寂靜午夜,白光閃過,伴著一聲聲悶雷轟鳴而至。窗外傳來落雨的淅瀝聲時,就看清他眼底驟然聚起的濕意。憋悶了一整個白晝黑夜的雨,靜夜未擾,落進心裏。
這樣的他,極是少見。固執的,霸道的,強勢的,每每是他,都是我熟悉的慣常見到,此時分偏像換了個人,啞聲歎過,抱著我枕回頸間胸前,字字柔軟,清晰可聞,喃喃喚著額娘。
心霎時間疼起來,雨聲顯得越發急亂。我不知說些什麼,能說什麼,這樣的感情太沉重。而在他們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無需言語。
也許,他如今懂了,也許,他始終明白。
我也變得如他額娘最後時分不辨真偽,“胤禛,額娘在。胤禎,陪著額娘呢。”
胸前悶悶地應,隻一句“我知道”,其它種種都被我聽到角落,隻當那是他口中講給我的旁人的故事。
心疼,隻一瞬間,我竟像腳踩在時空的交界,恍惚,分不清懷裏抱著的究竟是我相伴三十載的愛人,還是眼前驀然出現的幼年孩童。抑或,他口中的那個孩子,到底是胤禎,還是他自己。一簾雨,兩兄弟,皇宮內苑,母愛,怎生縱容分享。他的委屈,他的心酸,他的疼痛,或是他們兄弟共有的,早已隨著歲月變遷承載了太多,得到,失去,難以計算,無法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