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安全麼?
見仁見智!
滿皇宮的人,誰不是一人長著三個心眼,是人是鬼是精怪,連我這樣得勢的都如此,何況那些努力活著想要營生得更好的。誰也別怪誰,都一樣。
老話兒說得好——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還有人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哪一句更有道理?我也分不清。
弘晚端坐著,時而為我續茶,時而說上兩句,我與他,難得的閑適。他的心裏不是沒有芥蒂,卻不擺在桌麵,對誰也不肯多講一句。我的心就疼起來,針紮不及萬一。有時,太懂事真的不是什麼好事情,苦的永遠是自己。
胤禛可有與他提過?
說曹操,曹操到。
院門極輕地自外推開,祖孫倆站在外麵,一高一矮,一黑一粉,手牽著手立在門檻外。
弘晚調了方向,展開雙臂,念兒便像出了籠的鳥兒飛撲過來,一聲聲阿瑪喚個不停,讓我這個旁聽的都覺得柔軟幸福。
胤禛緩步踱過來,在我身旁站了會兒,自顧坐在旁邊的空位上,看著父女倆你來我往的耳語親昵。
說來也怪,自小,弘暉敬他,弘晚也敬他,弘曆弘晝亦然,隻是這敬與敬之間還是很有分別的。弘晚最為規矩,天生似的冷淡自律無端與人生出段距離,可他時而展露的隨性溫暖又令人覺得極親近。就像此時,見到胤禛來了不會刻意起身相迎,也不會恭謹招呼,眼裏心裏就是閨女,逗得夠了才趕回屋去,斟茶給自家老子喝。
靜坐在旁的胤禛也很隨意,換了身黑色常服,暮色下幾乎看不出暗紋,接了茶便飲,隨手放回桌上,不說話,也沒打算走的樣子。
院子裏很安靜,隻我們三個,夕陽漸短,涼風襲襲,清幽的花香,還有茶香。自我進院就沒見到侍候的人,弘晚自己換了新茶,又給胤禛添上。
不一會兒工夫,永念托著棋盤跑出來,仔細地放上石桌,又跑了兩趟捧來棋子,弘晚舉著她掌了燈,小丫頭便如來時般轉眼消失在廳門後,不知跑到哪兒玩去了。
父子二人下起棋來,誰也沒開腔,分執著黑白子,端坐得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雕塑,背脊挺直,神情肖似。
上回此景好像是在墨晗生兒子的時候,一轉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換了個住處換了身分,父子還是父子。
斟茶倒水的人換成了我,經緯交錯間一聲聲清脆落下,顯得愈發寧靜。
我無聲看著,心裏潮湧難平。
弘暉呢?他在哪兒?在做什麼?是否與他的兒子如此對坐著,手把手地教授,還是已能分庭抗禮?亦或,他正與蘇長慶坐在一處,如同父子……
這樣一想,不知該哭還是笑。我們的兩個兒子,如同戲文,否則哪裏會有這般奇異的人生。長子明明活著,卻在玉牒中死去;次子根本不在玉牒之內,卻如魚得水地活在宮中,人人皆以為他是下一任繼位者,多好笑。
弘時是不是想岔了?代父祭陵的明明是弘曆啊!就像康熙在時的最後那幾年,總是由胤禛代他去,如此安排不是明擺著人選是弘曆嘛,弘時又怎麼會想到弘晚身上去呢?
這些皇家子孫個頂個的精,偏偏又都固執己見,就像胤禛的那些兄弟,怎麼會看不出康熙的屬意?隻是不願相信罷了,心有不甘。
這些時日,不知他那些兄弟可有動作,想來是不肯安生的。胤禛這個人,他想讓你知道的事不肖問,自然一骨腦地倒給你,不聽還不行,若是想要守住什麼秘密,就是撬嘴也摳不出點渣子沫來。
不同於棋子的響動,驚得我險些打了手裏的茶杯。天色更暗,襯得燭火更亮,兩張麵孔齊齊望著我,若有所思似的。
我忙將茶添上,問:“餓麼?我喚他們準備晚膳去。”
胤禛將我按回凳上,敲了敲石桌,赫然幾碟點心,不知何時擺上的。另一邊還有幾樣精致小菜,還有酒!
原來他們爺倆早就換了吃喝,哪裏還需要我來伺候。
棋還在下,不急不徐,態勢均分,實力相當。父子倆全然不見了養心殿暖閣裏的樣子,悠然又放鬆。酒與茶不同,愁時易醉,喜時更歡,此時此刻,人生樂事。
我斂了心神,全神貫注盯著棋盤,聽到一聲“張嘴”,下意識咬了一口,酥軟甜糯。酒杯在他另一邊,有點遠……我就眼巴巴地瞅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到了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