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夜。
兄弟二人攜帶家眷泛舟湖上。
臨上船,弘暉很客氣地低聲邀了一句:“年將軍同往。”
年羹堯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原想著推托便是,畢竟這種情境下誰也不自在,心裏更是痛快不得。無奈,主子直接喚他同行,不是客套問詢。
湖麵幽涼,平波如鏡,漣漪隱於夜色。
掌船的老爺子坐在船頭,眯眼瞅著兄弟倆站在船尾輪番撐篙,敲了敲煙袋鍋子笑起來,“兩位爺一瞅就是富貴人兒,哪裏做過這等粗使差事,還是老漢來嘛。”
沉香扭臉遞了袋煙葉子,笑出一段軟糯吳語,“老人家,您且歇著,就讓他們兄弟來嘛,再撐一歇歇兒,倒有意思。”
老爺子塞了煙葉,沉香幫著燃出煙香,轉臉又問坐於靠近船尾的年羹堯,“先生也來一袋?”
年羹堯動了動嘴角,搖頭,“多謝夫人,不必。”
老爺子眯眼瞅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盡是滿足,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倒沒看出夫人是我們杭州姑娘兒,那位撐篙的原來是我們杭州女婿啊。”
弘暉抬眼望過來,接口便笑,“老人家,她是,我便不是?”
鄉間純正,老爺子一愣,嗬嗬笑了兩聲,說起話來倒顯親近幾分,“恕老頭兒眼拙,還真是沒看出來,瞅著倒像是從京城來的。”他想說你們這兩對兒都是自京城來的,那位不大愛說話的看不出來路,倒像是個吃官飯的,還是大碗吃的。話在嘴裏轉了兩圈,煙吐出去,話吞回肚子。
可不是,這話兒哪能亂說,一個做大官的對兩位年少爺們兒必恭必敬,非富即貴,招惹不得。在這湖上飄了大半輩子,不能臨了因為嘴上沒有把門兒的在自家水裏翻了船。
小舟夜行湖心,船篙滑水,月光下波紋粼粼。紅光點點下偶爾一縷白煙,輕飄飄散開。
岸邊的一眾人眼見著船越來越遠,偏跟不上,隻得盡力隨行。
妯娌倆挨肩而坐,聊天吃點心,傍晚時街市上買來的。每至一處,弘暉便指點給弘晚看,這兒是哪兒,那兒是哪兒,有何典故趣聞,當年怎生模樣。這裏額娘曾經來過,當年便有這間鋪麵,還有前麵那間,額娘最愛西湖藕粉還有薄荷糕。弘晚隨他一一經過,到了提起的鋪麵便坐進去,叫上一份,嚐一嚐,臨走時包了份藕粉和薄荷糕提在手裏。
走在前麵的沉香拉著墨晗,就像途中經過每一處城鎮時那樣有說有笑,一路行來,更添了幾分尋常人家的親近隨意。
小舟停於湖心,兩人立在船尾,暮色中遠遠望去,月光映潭,分塔為三。
年羹堯穩穩坐著等了許久,船不動,人不動,沒有聲響。
老爺子從眾人麵上一一瞅過,思忖著朝誰開口,弘晚打破沉寂,“老人家,煩您掌船,送我們上島。”
“誒。”老爺子應得爽快,指揮著眾人把篙遞過來,隨意撥了幾下,直直穿過石塔。“幾位,停在哪裏?這島可大呢,準備上哪裏瞅瞅?要不就這裏吧,麵前這亭子寓意可好,名喚我心相印。”
“得。”弘暉一樂,拍著弘晚的背決定,“聽您的,便去這我心相印亭。”
靜夜無風無浪,上了岸卻涼起來,微風習習,吹得一層層水波漾在岸邊。
老爺子抽著煙袋坐在船頭,年羹堯仍坐在近船尾處。
弘晚回身一望,“先生也是初到杭州,素日公務繁忙,不若此時與我等同行,感受下人間美景。”
年羹堯回以一笑,穩坐船中擺手回道:“罷了,既是我心相印,不便打攪……”
話未說完,弘晚幾步跨回船上,一把攥住未及收回的手腕,“先生此言差矣,老人家討吉利說給我等夫妻的笑語,先生這般才智怎會不知。來,你我之間原不須言,皆能意會。”
指掌間,血脈急湧。
年羹堯未想到他會使力,且是十足蠻力,心下暗驚,急爭之下兀自收勢,麵上顏色稍瞬即逝,霍然站起,“二爺所言極是,既如此,年某便隨你們兄弟上島玩玩。”
“是了。”弘晚在他腕間又緊了下,牽著往岸邊去,抬手指向月光下的亭影道:“阿瑪特地囑我兄弟二人要來這三潭印月看一看,以解額娘不能親至之苦。為人子的自當盡孝,人臣……也當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