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喜事連連的雍正五年怕是過不去了。
喜未到,滿是悲涼。
去年,未待春花盡落,紅笑便先去了。她是胤祥和孝顏的第一個孩子,她聰明漂亮又討喜,她才二十歲,雍正元年時才被胤禛指了婚嫁為人婦。
轉個年的工夫胤祥家的小兒子又沒了,雖不是孝顏生的,卻也是他養了一年的親兒子。我不敢問,連勸都不能,兀自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融入這座宮牆殿宇間,空空蕩蕩。
勉強渡到盛夏,弘曆和弘晝大婚在即,綬恩突然歿了。
一樁又一樁,猝不及防。
胤禛特地帶我去到胤祥府裏,與皇宮裏隨處可見的大紅不同,白得恍如冬雪覆蓋,炎炎夏日,能把人心結出冰來。
孝顏安安靜靜坐在椅中,看著胤祥。他杵在窗邊,樹影透過窗紙斑駁在他身上,默然望著她。
胤禛踱到窗前,點燃他手裏反複攥緊又放鬆的煙袋,輕輕推開一道縫隙。那些青煙飄渺聚散,空餘一室無跡可尋的煙香。
我從屋子裏退出去,尋到納喇氏的住處。身為一個庶福晉,她的院子也算得上頂大了。當年還住在雍親王府時,李氏她們的小院也不過如此,甚至不及。
幼子離世三月有餘,納喇氏仍是慽慽,獨坐床頭抹淚,哭都沒有響動。伺候的小丫頭蹲在一旁,見我進來忙跪得規整,正自哭著的小女人便也福下身來。
周身所見的女人們大抵相似,夫君不寵,哭一陣,兒女離世,哭一陣,平日裏手段了得的如此,得勢歡喜的亦如此。
我來了,她便咬住唇,強抑了許久,淚珠又劈啪掉下,一雙原本杏核似的美目腫得厲害。
不知她前兩三個月是怎麼過的,一直這樣垂淚到如今?還是見著嫡福晉的小兒子也沒了才又勾起傷心事,嗚嗚咽咽沒個盡頭。
囑咐小丫頭好生伺候,我終於躲了出去。
怡親王府,我哥哥家,雖未常來,在我心裏也是娘家了,被這般的傷感淒涼籠罩著。
熱鬧時該是怎樣?當下王朝,除了胤禛,最大就算胤祥了吧,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怎樣?逃不開生死無常。
我們或坐或站在一間屋裏,俱是無言,各自滿懷心傷。
就這樣度過了一個下午。
臨走,胤禛摁住胤祥的肩,久久才道:“別總站著,自個兒身子也得顧著,去的去,留的留,照顧好身邊人緊要。明兒個,我讓弘曆過來,幫你照應著點兒,把這府門一關,甭管誰來,一應不見。”
胤祥低頭敲了敲腿,“甭來,大婚在即,別來沾染這……”
胤禛直接打斷,“你這親娘舅家裏發喪,他這做外甥的自當出力,哪兒還能再娶什麼媳婦兒。”
胤祥搖頭,抬眼瞅我,又看他,“你可別給他倆往後拖了,折騰所有人跟著受累,不必要。誰沒了,這日子不得往下過,你我兄弟經得還少麼。回吧,晚了,都早點歇著。明兒個你叫弘晚過來一趟,我還真就不出屋了,也過兩天清淨日子。”
胤禛沒再說話,在他肩上拍了拍,牽了我的手回身便走。
我轉頭去看,孝顏站到胤祥身旁,相握的兩隻手緊緊扣著,掩不掉愁苦,淡在眉間。
有些心傷,感同深受,不必言說,也不能。
翌日,天尚未亮,兄弟幾人全被胤禛打發去了怡親王府。
弘曆和弘晝回來後沉默許多,簡單回了幾句。臨走時弘曆附在胤禛耳邊,而後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退出門去。
不知說的是什麼,未見弘晚,我的心裏突然就亂起來。
胤禛兀自坐了會兒,才對我說:“沒事兒,胤祥說他要在府裏呆幾日陪著他福晉,朝裏的事兒先別忙找他。弘晚今兒個留在他那兒,幫忙照應。”
我哦了一聲,點點頭。他始終盯著,我忙補道:“知道了。”
饒是這樣說,卻沒來由的煩躁起來,應和著外麵的悶熱潮濕。猛地站起,顧不得頭暈,急步向外走,被他一把拉扯住。較勁般用上力氣偏甩不脫,被揪回去困在雙臂間。
“放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非但沒能冷靜,反而更加控製不住心慌意亂,掙紮著推搡,“你放開我,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