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生活靠天氣,風平浪靜有時,狂風驟雨有時。
紅挽從最初的不習慣到全然適應,很快。許是骨子裏有著母親的隨遇而安,再許是遺傳了父親的隱忍克製。
漂亮討喜又不嬌氣,船上的人都喜歡她,隻除了船長大人。
紅挽無所謂,自己開心就好,隻要不把她丟進海裏去。她知道易安不是戲語,那男人真的會,殺人不眨眼!
可是,怎麼就躲不開呢?
那麼大的一艘船,她避著他,偏偏總能撞見。
她有意躲在房裏,他來了,不急不忙穿戴妥當才去開門。
素來沒什麼情緒的人很生氣,瞥過她肩頭半濕的長發,直盯雙目,“誰允許你洗澡?船上的規矩你不懂就不要上來,不要因為你的任性害得一船人沒有水喝。”
紅挽不明所以,無端被指責哪裏肯應,才剛沐浴過後的好心情瞬間消失,“誰規定不能洗澡,你知道我有多久沒洗過澡麼?我都臭了!憑什麼刷甲板可以,我洗澡就不行!那要浴桶幹嘛?給你用的?”她那麼委屈,一把推開他將門拉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赫德仍站在外麵,隔著門板道:“那是鹹水,和喝的不一樣。如果沒有淡水喝,你我都會死在船上,所有人都會死在船上。”
她聽懂了,偏又嘴硬,抹了把淚氣鼓鼓地喊:“要不是我給你上藥,你早就翹辮子了,還能等到渴死?忘恩負義!”
後來,她沒再見過他。
隔三岔五,有專人送來些熱水,不足一桶,總夠她擦幹淨自己。
易安笑她,“在這點兒上,你可不像你額娘那麼能吃苦。”
紅挽嗤之以鼻:“他也一點兒都不像我阿瑪。”
這話讓人怎麼接呢?
總不能告訴她那家夥已經對你好得不能更好,不知道已經破了多少的先例。她不懂,自然沒有說的必要。
紅挽無所謂,依舊自得其樂。踏上長崎的土地,瞬間像是撒了歡的兔子,完全不是皇家郡主該有的行止端莊,看什麼都新奇,所見無不探究。
易安笑她沒見過世麵,二格格眼一翻,嗔:“原就沒有見過,稀奇麼?若是一小就將你關在那道府門之內,興許還不如我呢。”
易安不與她分辯,笑模笑樣地點頭應是,寵愛的樣子就像弘暉,由著她折騰。
到了慣去的店裏,船員們有序地搬取木箱,赫德和易安與店老板交涉完畢準備離開,發現紅挽正在與人閑聊。
幾句日語居然說得有模有樣,惹得店老板家的小少爺歡喜不已,特地取了兩瓶私藏的青酒送她,一路送回船上。
從不乏人取悅的紅挽也有些小開心,畢竟不是在京裏,不是府中奴才,全憑著自己本事得到的認可,少女之/心甚為滿足。
離港之後,紅挽特地取了一瓶酒與船員分享,量不多,每人隻是嚐個鮮罷了。易安逗她怎麼不全拿出來,忒是小氣。被指責的人掩著嘴樂,嘻嘻地答:“那一瓶自然是要帶回去給阿瑪額娘兄弟們嚐,還有行久。”
提起行久,易安又問:“你的日語是行久教的?”
“對呀,可不就是他麼。”紅挽小臉一揚,尖尖的下巴驕傲地昂著,“我特地跟他學的,時間太短來不及學更多,下回一定要讓他一起來,可以多教我一些。”
兩人閑躺在甲板上,談不上形象,看上去卻很和諧,灑脫又閑適。
陰影籠在身上,紅挽從指縫間眯著眼看,仰視的角度顯得那身形更加高大,仿佛頭頂著白雲彩,背後一整片藍天。
赫德用她完全聽不懂的語言說話,紅挽好奇,見他走了忙揪住正欲起身的易安。
易安順手將她扯起,拍了拍頭頂囑咐:“回到你的房間去,鎖好門,不要出來。”
紅挽一怔,轉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緊張又興奮地跟在身後,“是不是又要經過那片海域了?他擔心那些海盜再次出現?”
易安挑唇而笑,讚賞地說:“你還真是聰明,像你額娘一樣聰明,而且勇敢。”
紅唇一撅,小臉驀然一肅,嗔道:“才不是呢,我阿瑪才聰明呢,你們根本是無視他的存在,他是親王,是這全天下最好最聰明的男人。”
“越說越像,在這點兒上你跟你額娘還真是一模一樣。”
紅挽壓根沒再理他,攥著瓶口快步跑向前,停步不及猛然撞在突然回過身的人胸前,酒液搖晃而出濕了一小片,冷冽的香氣鑽進她的鼻子,無孔不入,摻雜著一絲不同於清酒的味道。
頭一回正視彼此間的距離,明明都貼在身上了,偏偏仰起頭才能瞅見下巴,害她脖子發酸。
“小赫。”她一把拍在胸膛,眼睛彎得月牙似的,搖晃手中酒瓶。
赫德低頭看她,向後退了一步,“有事?”
“請你喝酒,雖然剛才被你一撞快灑光了,到底也是潑在你身上,我就當是你喝過了,剩下的這些也全是你的。”
“謝謝。”說完轉身就走,風吹過的發尾掃過臉頰,惹得她有些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