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一天兩個紅太陽(3)(1 / 3)

他們果然又來買鹽,有一次隻來了一個人,是一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夥子,他說大夥兒正在拉魚,抽不出人手,希望我家幫忙把鹽送過去。我家便借了一輛板車,裝了鹽,派我送去,小夥子主動拉起車,我推車,我們吃力地在坑窪不平的河堤上行進著,車輪不時被黃泥粘住,我們一邊清泥一邊拉車,花了很長時間才到達打魚客居住的地方,幾個簡陋的茅棚緊挨著河床,棚外散放著炊具、衣服、鞋,還有漁網,河岸上晾曬著一大片白花花的小魚,整個空氣裏彌漫著鹽與魚腥混雜的好聞的氣味。不遠處,打魚客分成兩隊正在拉大網上岸,他們拉著夕陽拉著暮色,吆喝聲時而粗曠,時而悠揚,黑色的皮衣褲嘩啦啦,嘩啦啦,水光閃閃,發出好聽的響聲。我曾在電影上看過纖夫拉船,而拉大網的場麵同樣動人心魄,他們奮力拉網的身體及動作張揚著力與美,渲染著激情和欲望。我屏住呼吸,觀.看著,仿佛那張網關係到我的命運,我迫切地等待著它上岸,並且希望網住很多很多的魚。網中的水麵在縮小,而水好像沒有從網眼中跑走,而是被不斷地擠壓著,那份沉重懸在漢子們肩頭顫動的繩索上,魚似乎受不住水的擠壓,越跳越高,而網也漸漸離開水麵,在網拉上岸的最後一瞬,我看到了整個世界的歡樂、喜悅都出現在了打魚客的臉上,他們興奮地叫喊,說笑,有人拿出潮濕的香煙分發,大家把自己籠罩在幸福的煙霧中。

拉鹽的小夥子撿起兩條魚,扔進板車,我拉著兩條魚離開了他們……我真想和他們一起過一夜。

打魚客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和我們打招呼,他們隔了很長時間不來買鹽,我以為他們去了別的店,母親說,水大概落底了,他們回家了。寒冷的空氣在日日加重,他們的確回去了。第二年他們又來了,依然到我家小店買鹽,接連幾年都是這樣。後來,院河上再沒有出現過打魚客了,原因或許是本地人自己也打起魚,水裏插滿了竹子,設置著大大小小的“迷魂陣”,異鄉的漁民被擋在了皖河口,進不來。1980年的打魚客,把皖河留在了記憶,就像我把他們留在了記憶一樣,記憶裏的漁歌總是那麼動聽,和我一起拉鹽的小夥子永遠那麼年輕。我也離開丫那條河,但我現在屋前的這條河又分明連接著那條河,連接著1980年,沉澱在時間深處的記憶被思緒激蕩,1980年成了特殊的符號。

一天兩個紅太陽

現在,我每天能看到兩個紅太陽,覺得這是很奢侈的事情。這地方叫月形山,一個緊靠城市,而很容易驅逐喧囂,呈現寧靜的小鎮。紅太陽喜歡這樣的小鎮。

我和紅太陽約會的時間,一是早晨六點多的時候,二是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她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因為她們有著不一樣的美,不一樣的神韻。早晨的紅太陽,氣勢磅礴,但還是能看出一些靦腆,顯得那麼清純;黃昏時的紅太陽,成熟、激情、奔放、飽滿,而又不失穩重和平靜,她眷戀、寬容所有的一切,帶著一種令人銷魂的神秘,一種仁慈的懷想離去,把我的眼球交給她留下的那些紅雲。兩個紅太陽都是我的客居時的朋友,純潔而高雅,不染塵,不媚俗。

北京到安慶的1427次列車,時間安排得真好,我在高河下車,天剛亮,乘客們走完了,火車也開走了,眼前一下子變得空蕩蕩起來,我站在鎮軌邊,望著遠處的地平線,就像等候來接站的親友一樣。果然,她來了,紅紅的太陽,什麼叫“光彩照人”,就是她,分別並不太久的紅太陽!

反複奔赴家鄉,不需要理由,因為有太多的情緒來催化念頭,點燃衝動。小草對天空的仰望,樹葉對大地的俯視,誰能參透和理解它們的情感?記憶的深淺,在時空裏或明或暗地呈現著人生的軌跡,人在記憶裏自覺不自覺地出入往來,書寫著新的記憶,新的生活。深秋,碧空,山岡、河流,田野,色彩較多且色調明快,富於層次感,看上去舒服。再細細品味,清靜柔和,又深沉博大。這時,許多與自然景物有關的詩詞從腦海中出現,環境的人文感立即變得強烈起來。

喜歡早起的我,或站在陽台環視遠近的景色,或下樓踩著薄薄的秋霜走一走,抵達季節深處,心跳,興奮,好心情。盛裝的紅太陽,幹幹淨淨,甜甜蜜蜜,她一出現,整個世界就有了喜氣。那些落光了葉子,光秀禿的樹,也充滿著生命的朝氣。不知是誰家的還沒有采摘的棉花,一朵朵綻開,白裏透紅,好像也在欣賞紅太陽,如若那些枝頭上的鳥兒,囀囀嗽瞅,我說“它們在歌唱”,壓根兒不是形容,而是以心度心。

這些年,我過著漂蕩的生活,最容易體味到什麼是大自然的美,感受到動植物及其所有生命的情緒。我想,天高任鳥飛,那些生活在都市的鳥,它們飛到什麼高度才能看到日出或落日?它們的努力,能追趕上城市上升的速度嗎?它們會不會像生活在城市的人一樣,已經無意於日出日落?看不到也就不看了?時間不再揭示自然光線的轉化現象,而是鍾表與手機上的數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變成“朝九晚五”。人流、車流、燈火的海洋,以欣賞的眼光看,也是一種美,甚至不失“壯觀”,但看多了,就會視覺疲倦;難得一見的是日出、日落時那種慢慢變濃又慢慢變淡的令人心醉的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