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人物相宛轉(4)(1 / 3)

手機響了,短信,簡短的問候。為啥不關手機?不關手機,我就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獨處,還在指望別人關注我的思想,我的聲音。短信本身也說明此時對方同樣是個思想者,隻不過他的思想直接加人了對另一個人的惦記,他潛意識中希望有人知道他的思想,雖然他沒有說出自己的思想。不用說明,我也知道他通過短信暗示了他在思想,在一個我看不見的地方思想。

我凝望對麵的山,樹的影子,山石的影子,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山上有沒有人?如果有人他會不會眺望我這棟房子?他當然看不見我,尤其看不見我的思想。這不同樣說明山上的人——如果有人,也是個思想者?他不在屋子裏思想,而是或坐在石頭上或立於樹林中思想;他與自然物相處,他的思想是否比我更純粹?他為什麼需要純粹的思想?精神暫時逃避,抑或靈魂皈依自然?

那個人會不會在意別人關注他的思想?會不會希望別人聽到他的聲音?如果他身上沒有手機,那麼顯然他與外界斷開了,那麼他的思想也就是他真實的聲音?可仍有頭頂上的神明在聽。他認為神明會告訴別人:他在山上點了一把火,他砍伐了樹木,他推下了石頭?所以,他沒有幹。也就是說,他心中的道德律在影響他的思想,對他的行為進行引導或製約。

對麵窗口有個晃動的人影。我認識這個人但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並不想知道他是幹什麼的,我也就對他的思想不感興趣。我不關注他,不會使他失去什麼;我不關注他,會有別人關注他?如果他獨個兒在家,他老婆會打電話問他在幹什麼?他或許說他非常思念她,是真實的嗎?咳,本來我說我不關注他,卻又揣測他的思想了。開始對一個人留意,就必然尋找對方的思想?

我把目光移向陽光普照的四野,看風景,風景中有人。連續一個多星期陰雨天,把不少人變成屋子裏的思想者。現在天晴了,人們相處的時間又多起來。相處時,人的思想受現場“語境”影響,變成俗世生活的種種想法與念頭,反過來檢驗著思想。陽光下穿梭的人帶著思想去麵對別人,接受或反對對方;違心地接受或違心地反對。還有沉默者,思想通過眼神呈現。如果不去麵對別人,自己的思想又會有誰關注?除非你住到山上,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任何瞬間就可以了解外界信息的工具。

思想證明人的存在,存在的人不一定有思想,真正存在的人是思想的存在。人類是思想者的相處。我們都是思想者。並非隻是那些哲學家、文學家才是思想者。“我們”卻又不是指所有人,因為一個人的形體固然存在,若沒有可以讓他人關注、觸摸、感受、共鳴、爭議的思想,他的存在也是一種消失,更可怕的消失。即使是聾啞人也試圖用手勢表達思想。遠離紅塵的僧人,思想在木魚聲中傳出且有信徒聆聽,教義中一些真善的符號永存於人們的心靈。一個孤住鬧市的人不跟任何人往來,也沒有任何發聲的手段和渠道,他差不多已經被人遺忘,他的思想沒有誰願意去了解和關注。我在異鄉獨處的時候,我不覺得在異鄉。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薩克斯悠揚的聲音驚動了我。我走過去。他在黑暗中發現一個人正在靠近他,他沒有停止吹奏,但聲音卻變了味道。

我轉身往回去,在一個角落聽見一個人獨語,這之前他說給物體聽?物體能聽懂嗎?這又讓我想起了山上那個人(假設者)——他得下山,要不他的思想會被風刮走,或者風化成石。老子最終不是騎青牛西出函穀了嗎?傳說也代表了一種思想。思想需要出口,需要行走。還有一條讓人把自己的思想留在山上的途徑,那就是在山上造屋,哪怕是幾塊石頭搭建的屋,這樣就可以生活,簡單的生活也需要柴米油鹽,於是他的思想於“形而下”以抵達“形而上”——如果他願做一個人類的思想者。

雨果說:“熄滅的火炬,以思想的方式複燃。”多少人在這黑夜複燃?

河邊的聲音

小暑節令,知了嗓音尖細,聽上去有一種低頻的電流穿過耳孔的感覺。偶爾有一隻知了停在我家窗台上,個子小小的,瘦瘦的,雙翼微張,它很快在我的注視中飛走了。到了大暑盛夏,知了的聲音粗獷了,似乎吸食七月流火長大長壯,精力充沛,宣泄若人類時興的K歌。正午時分,河邊樹上無數知了鳴叫,濃烈,威猛,與火風一道猶湧而至,我感覺悶熱難耐。

沒看見孩子粘知了。當年,知了喚我與夥伴們,去林子裏一睹它們的芳影,傾聽它們的歌唱。我們在竹竿前端係上網兜,粘它們下來,做朋友。知了不僅在河邊樹上叫,還在屋子裏叫,甚至在蚊帳內叫。它不叫,我就捏一下它,強迫它叫。它被弄急了,會朝我臉上滋一泡尿。

現在,會有孩子將知了請到家裏開演唱會嗎?河邊沒有孩子,正午沒有,上午和下午都沒有。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兒童生活,今天的孩子們沒有野外的遊戲,不會沒有童心吧?

正午時分,河邊也有鳥兒叫,三兩聲,穿破厚厚的知了的聲音層。

鳥是每天最先登場的,它們沒有鬧鍾、手機,但卻用清脆的叫聲迎接天空的亮光,喚醒大地河床。即使是陰雨天,天空灰暗,鳥聲依然清悠悠地繚繞樹間。河邊沒有任何聲音能覆蓋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