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吃糠粑野菜
那年3月,正是犁耙水響,春耕正忙的時候,也是農村青黃不接,缺糧缺菜吃緊的時刻。
有天早晨,父親和二哥到生產隊出早工——使牛犁田去了。13歲的我已輟學在家,除了喂兩頭牛之外,每天還負責為家裏做兩餐飯。其時大米早已吃光了,剩下還有幾斤包穀粉,父親取了一半,另外摻和一半細米糠,囑我做一頓糠粑粑當早餐吃。我奉令把包穀粉與米糠用水攪和做成一個個圓形糠粑,再置入鍋中隔架之上,下麵放兩瓢冷水,上麵用鍋蓋蓋好,就在灶坑裏燒起火來。那時連柴都沒有,燒的全是茅草麥渣或稻草火。約莫燒了10多分鍾,我揭開鍋蓋一看,見那糠粑已經蒸軟,用筷子夾了一塊來試口味,覺得還能吃,又有香味,隻是難以嚼亂,咽起來還有些難,不能吞得太多。做好糠粑,我發覺早餐菜也沒有。那時生產隊分得有塊自留地,是專門種菜的。我家大部分卻種了洋芋,洋芋果還未長大,不能吃,其它的夏菜,辣椒、茄子、黃瓜、南瓜等還在長苗子,萵筍早已剝光,早熟的菜碗豆剛掛莢不能吃。我在自留地裏巡視一遍,確信弄不出一點蔬菜之後,便將眼光投向了二塊長得茂盛的紫雲英的稻田中。這紫雲英是草籽的一種,主要用於肥田,牛和豬都喜愛吃,但不能吃多,生產隊曾經有頭水牛就因食紫雲英過多而中毒死亡。這時我也顧不了那麼多,就到田中采摘了一藍子嫩的紫雲英,開了花的都不要。又在田角扯了一些地米菜,回家洗淨,放點清油,就炒了兩大碗野菜。
“飯菜”弄好後,我父親和二哥過一會就收工回來了。3個人坐在桌邊,饑不擇食地大吃起來。那糠粑野菜本很難吃,但正如《聖經·箴言》上所說:“人吃飽了,厭惡蜂和蜜,人饑餓了,一切苦物都覺甜。”我父親當時還誇讚我道:“你的手藝不錯嗎!這糠粑野菜弄這麼好吃就不簡單!”
象這樣的糠粑野菜,後來我們全家還吃過多次。這種糠粑吃過後,不易消化,解手不出,但為了活命,還得吃。隻吃得兩眼凹進,消瘦如骨。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受饑餓的特殊年代,能平安挺過來,就算不錯了,若和一些同年代的苦難者來相比,覺得自己已幸運多了!
(三)挖葛根
我老家附近約四五裏處有條狹長山峪,地名喚做劍槽峪,少年時我輟學回到老家,曾常到這山峪裏去放牛打柴。
劍槽峪山包連綿,不高不矮,不陡不聳。山包上多長鬆樹、杉樹與雜木之類。山上的各種藤草也很多,特別是葛根,曾經長滿遍山遍嶺。但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國家受到了三年自然災害,這些葛根象開荒一樣,全被挖走了,無數的饑民靠這些葛根活了命,同時也將山上的大樹幾乎砍伐殆盡,隻剩下一些零星的小樹木和雜草,還在風中呻吟。盡管樹木不多了,我輩放牛郎還在天天結伴去這山峪放牧,因為隻有這裏的牧草和樹林,還較別處要稍多一些。
一個晴朗的上午,我與幾位小夥伴一起趕著牛背著挖鋤,到了一座名喚栗樹坡的山包上。把牛趕上山林去吃草後,便拿著挖鋤去四下尋找樹蔸去挖。樹蔸沒尋著,在一處長滿灌木叢的岩縫邊,偶然發現一株長得有小酒杯粗的葛藤。我立刻揮動挖鋤,順著岩縫邊的黃土挖下去,竟挖出一根兩米多長的大葛根。我把這葛根用斧頭砍成數截,裝了滿滿一柴背。當日下午背回家,父親和二哥見了都歡喜異常。父親拿稱一稱,足有38斤。當晚,我和父親把葛根洗淨,然後切成小塊,把葛根錘爛,用水浸泡,再用麻布包袱過濾,取出粗渣,沉澱在水缸裏的葛粉就呈現出了一片白色。那葛粉製出後有10多斤。全家人連吃了好幾天。由於當時糧食不夠吃,在生產隊勞動常常挨餓,這葛根挖得非常及時。解決了全家人好幾頓口糧。此後接連幾天,我又上山去尋葛根,卻再也沒碰到那樣好的運氣,山上的葛根其實早都被人挖光,我那一次挖到的大葛根,就象捕到一條漏網之魚一般,實屬很罕見的一個僥幸而已!
(四)打柴
我故鄉所在地原有很多山林,大躍進時代因遭受砍伐,周圍成了光禿的一片。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期,社員家家燒火煮飯都成了問題。這時我們這些10多歲的孩子,就常常成群結隊到遠處的山林裏去打柴。
遠處的山林主要有柴家峪、硯槽峪、龍家坡、長峪等地方,這些山上樹木其實也不多了,隻是還有一些被人砍伐剩下的鬆樹蔸。我們這些小夥伴就愛挖這種樹蔸。這種樹蔸一般都有飯缽大,一天隻要挖一至兩蔸,就能裝滿一柴背籠,足夠四五十斤重,背回去曬幹即可燒用。鬆樹蔸劈成的柴禾油性足,燃起來火很旺,所以我們喜歡挖這種樹蔸。但隨著砍伐風的興起,遠處山林的樹也越來越少了,最後連鬆樹蔸也挖不著了,我們隻好去砍灌木渣子,這種灌木渣子是一些細長柴禾,不是好柴,砍倒一大片,才能捆成一捆,背回去,燒不了幾天就沒有了。為了砍好柴,我們幾個夥伴又找到了另一個打柴的地方。其地距家有10餘裏,背靠高高的揚旗山,處於雙泉河的一段深穀中。因河坎有數百米深,地勢陡窄險峻,被人稱為“亂坎裏”。平時一般很少有人涉足其中去打柴。那些亂坎的柴禾都是雜木、灌木,長得很濃密。還能撿到很多幹柴。整個冬天,我們就在河坎中撿到了不少幹柴。夏日到來,我們又砍那高大的雜木,然後去掉枝葉,把雜木棒用繩子拴好,再從雙泉河中沿水拖下去,一直拖10餘裏,把雜木拖回到家鄉的小河邊,再把木棒背回去。如此打柴,真是又苦又累,小小年紀,我們的肩膀就不知承壓過多少重物。又有多少次,為了把那一捆捆柴禾背回家,我們餓著肚皮,忍著百數十斤的重壓,咬著牙關,一步一步,不知付出過多少吃奶的氣力和汗水代價!打柴禾遭遇的危險,就更令人心寒了。有許多次,我們在山中摔過跤,掛過花,肌膚上留有過難忘的傷痕。而最慘的一次,是在亂坎裏的打柴中,一位小名“軍兒”的小夥伴,為了在懸崖上砍一棵枯樹枝,不幸墜落下百丈深穀,竟活活被摔死在河穀的岩石之上。我們這些打柴的小夥伴,當時見了都嚎啕大哭,從那之後,大夥很少再去亂坎打柴了。沒有柴燒時,我們隻好就近去割那毛草渣。此後,直到農村生產隊的集體形式解體,田土實行責任到戶,家鄉的山林才又漸漸變綠起來。如今,我故鄉一帶的農民早已不再因為打柴而發愁了,村民煮飯有的用了電,有的用了沼氣,有的燒了藕煤。比較起我們當年打柴的日子,現在村民的生活不能不說已有了質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