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1 / 3)

夕陽西墜,雕廊畫棟的庭院掩映在一片暮色之中,樓閣外大紅燈籠隨夜風輕輕晃動,碎石小道若隱若現。穿鴉青色素麵刻絲直裰的少年郎君分花拂柳穿行而過,方踏上碎石偏道,便覺周遭花香浮動,再往前是一座精巧的月洞門,隱約傳來女子細碎的說笑聲。

聲音聽不太真切,或是是府中丫鬟,也可能是主人家的姑娘,他一個陌生男子,實不該冒犯閨閣女子,惹了孟浪的名聲。

少年遊移不定,不禁有些懊悔,早知不該與友人至花園賞景飲酒,天色已晚,他出來更衣,那帶路的小廝卻不知被何人叫回去了,以致自己無法從這精巧的園子脫身。

“何人鬼鬼祟祟?”冷不防身後突然響起一聲質問。

來人聲音清脆悅耳,猶如玉珠滾盤,氣勢卻甚是淩人。莫不是真撞見府上的姑娘了?少年心虛,下意識唬了一跳,忙急急退了一步方轉過身,隻見一個穿著象牙白錦袍的矮個子,身量大約隻到他肩胛,微揚著下巴,雙目炯炯有神盯著他,臉上略有一絲好奇,嘴角彎彎好似帶了笑意,想是被他剛才慌張的動作逗笑了。

發現對方是個身量不足的小郎君,少年鬆懈下來,雙手拱禮,輕聲道:“在下茂安祝臨祈,日前隨家師來府上拜訪謝老先生,方才出來遊園不慎走岔了路,望小郎君見諒。”

祝家是積年望族,雖說京城權貴橫行,但聽祝臨祈報上名號,也是禮數周全不敢怠慢。眼前這位小郎君卻未立刻還禮,反而語露不滿:“這裏僻靜,來往多是女眷,下回你要好好認路,別再走錯了。”到了夜裏還放人進園子,也隻有那位討人厭的表兄才會這麼做了。“笑笑,你帶祝公子出去,把他送回客院。”

祝臨祈自知有愧,他並未計較小郎君的失禮,好脾氣地笑道:“在下慚愧。”

叫笑笑的婢女不發一言上前一步,有意無意隔開祝臨祈的視線,他有些好笑,這位小公子年紀小不太通禮數,就連他的婢女也如出一撤。

側身經過小郎君身側時,他仿佛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芷蘭香氣,因飲酒而微醺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些,偏頭一看,正巧對上人家光潔的側臉。

被注視的人察覺到他的眼神,與他目光相碰,眉心微微隆起,似乎在說怎麼還不快走。近看才發現小郎君個子嬌嬌小小,卻是唇紅齒白好樣貌,做出無禮的神情也不讓人討厭。

祝臨祈心中一動,不由莞爾。

“祝公子這邊走。”笑笑突兀地說。

祝臨祈察覺到心中所想,自己竟覺得一個男孩外貌動人,硬生生打了一個寒顫,殘存的一點酒意頓時醒了大半,不敢再看,疾步離去。

“這人真是奇怪。”

另一個留下來的婢女柔聲道:“主子,老爺給您留的繡樓您不去,偏要到園子納涼,拜訪老爺的學子不知凡幾,不小心就撞上來……”

“多嘴!”華服小郎君先前與人生了一場氣,這會兒心情也不見好,“這是外祖家,他們外人來的,我反倒來不得嗎?”

婢女隻得依她,“您是金枝玉葉,萬不能再讓人攪了雅興,婢子這就去囑咐護衛們不管是誰都不許再放進來。”

正值五月下旬,太陽剛露了個臉,熱氣便騰騰而起,也就水池邊上能得一絲涼爽。宮裏值班的太監侍衛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班,尚食局熬了幾大鍋酸梅湯,專給那些剛歇下來的人解暑氣。

誰不道一句皇後娘娘仁德。

“那些隻會揮筆杆子的大臣整日詆毀娘娘,他們哪知道娘娘心性?隻會捕風捉影。”在外院牆耳房歇息的太監喝完酸梅湯,覺得身上燥熱去了大半,靠在支開的大窗戶上舒爽的歎出一口氣。

“皇上聖明,不曾有過被蒙蔽的時候,繞是他們說再多也無用。”另一個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站在窗外的小道上都清晰可聞。

他們這處雖挨著宮門,但位置偏僻少有人來,因此鬆散許多,閑下來就嘮嗑幾句解悶。

“前些日子小六子去鳳儀宮辦差,還和一位姑姑說了幾句話得了賞。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個運道,接到個往鳳儀宮跑腿的差事。”太監羨慕同班的小六子,已不止一次這麼說過。

耳房內剩下的人早聽得耳朵起繭,紛紛挪揄:“鳳儀宮哪是那麼好去的?就算接到差事,別沒碰到心善的姑姑,反倒遇見長公主……”

屋裏一頓零落的笑聲,那心生幻想的太監有些下不來台,尷尬地道:“娘娘賢德,太子也穩健,卻不知長公主為何那般行事不忌?”

說起來皇帝第一個女兒實乃安平,中宮所出的公主當不得一個長字,但嫡出的公主身份高貴也是無錯,又不是爭皇子的排位,皇帝對外一口一個長公主,這名分就這麼定下來了。宮裏宮外誰不知長公主性情乖張,前幾天一個太監不知哪說錯話得罪了她,眾目睽睽之下揮手就是一鞭子甩在地上,“劈啪”一聲,周圍的人勸都不敢勸一句。

他們這些底層的雜役說說主子的好話自是無妨,但說到錯處卻不敢多言,話題到這便止住了。

屋外經過的人跺了跺腳,冷哼了一聲疾步走遠了。

“一群不知所謂的奴才,膽敢笑話公主,回頭奴婢就命人懲處他們。”梳著雙丫髻的宮娥忙小跑跟上去。

“你這樣做豈不是坐實了本宮跋扈的名聲,母後那又得一頓念。”穿著男式圓領袍的少女撇撇嘴,一臉不耐。

“奴婢愚鈍,公主教訓的是。”身量嬌小的宮娥二話不說轉了口風。

“不過就這麼放任他們在宮裏胡咧咧也有不妥,下回見了金福得讓他好好整頓這股歪風!”少女惡狠狠地道。

這樣受罪的就不止是方才幾個小太監,而是波及一大片。宮娥心裏直犯嘀咕,麵上唯唯諾諾答應下來。主子的腳步不亂,她卻有些跟不上,苦著臉道:“公主,您慢些,雲嬤嬤見了您這樣,又得教導您重新學儀態了。”

少女一揚脖子,有些得意洋洋,“母後說了,雲嬤嬤年事已高,不日就將送她出宮養老,她可管不著本宮了。”

日頭漸高,太陽底下走一會兒便大汗淋漓,宮娥瞧主子額間都是細細的汗珠,忙掏出帕子要替她擦擦,還沒等動作,卻見這位不拘小節的主隨手就用袖子胡亂抹了兩下臉,順道還擦了兩下脖子,宮娥眼前一黑,幾乎是失聲叫了出來:“公主!雲嬤嬤走了,還有崔嬤嬤呢!就算這些教養嬤嬤都走了,也還有皇後娘娘呢。”

“母後就知道念我,怎不去管管二皇兄。”少女神色不虞,腳步卻慢了下來,過後也乖乖上了步攆,回了自己的寢宮朝陽殿。二皇子蕭澈與長公主龍鳳雙胎,幼時最親密不過,年歲稍長卻互看不順眼起來,爭端不斷,鬧得帝後都有些頭疼。

少女身邊的宮娥名喚春白,她是謝錦言特意撥給女兒的大宮女,禮儀規矩爛熟於心,偏偏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長公主,心裏嘔得不行,但職責所在,少不得盡心盡力遮掩公主行徑,倒也得了主子信任。昨日公主與二皇子賭氣出了宮,今早也是她候在宮牆偷偷把人接回。

見公主提到二皇子,她便閉口不言,免得平白惹主子又添火氣。

回到朝陽殿,一眾宮娥見怪不怪,有條不紊地迎上來要替主子更換衣裳。皇後不耐煩天天接見嬪妃,自己孩兒卻願意天天見的,她知道孩子正長身體容易困覺,從不讓他們卯時不到就起來,總讓他們睡足了覺再去鳳儀宮問安。

但今天耽擱得久了,算算時辰還是比平時晚了,春白親自捧著衣服過來,旁邊的夏青伸手要拆了少女的男式發髻,卻被人一偏頭躲過了,大齊尊貴無匹的長公主不耐煩地道:“打盆水給我擦擦臉就是了,我就穿這身去見母後。”

朝陽殿離鳳儀宮不遠,皇子們年長了都要搬離內宮,隻有受寵的公主們才能繼續留在生母跟前。今天長公主到時,她的兩位兄長卻早已請安離開,到太傅那去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