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瓷窯坐拉陶瓷或煤的順車到周家地,再向南步行十裏路才能到家。經常搭順車並不方便,下了車還要步行,回趟家很不容易。我便想著能買一輛二手自行車,因沒有錢,一直推著無法實現。
一次周末回家,無意中揭開裝麵的條缸蓋,發現麵粉不多了。問妻家裏還有其他糧嗎?她說就缸底那些。當時妻和大女兒還吃著國家供應糧,糧本子規定供應到當年夏糧收獲時作廢。我算了算,到下月買糧時間還有半個月,而那些麵粉隻能吃一周多。這一下我著急了,一邊埋怨雅芬糧接不住茬咋不早點說,一邊考慮如何解救即將斷糧的困難。
想來想去,決定去山後尋糧。
由瓷窯去山後,汽車路隻通到紅土,再過去便是山路,隻能走架子車和自行車。最近的村莊離瓷窯也有二十多裏路,步行是絕對不行的。借錢買二手自行車已勢在必行。我托熟悉的工友們替我打聽,希望盡快找到售主。
放出風的第二天,我剛走出坡上的獨門小屋,便見張成仁騎輛車子在坡下的球場子上轉圈圈。一見我便大聲喊:“宰北,你不是要買車子嗎?快來試試。”
原來是輛要賣的舊車子。雖然車胎很破舊,外表也不搭眼,但看上去大架沒有受過損傷。因急需,便有點“饑不擇食”了。
價格講到五十元那車主再也不鬆口,最後牙一咬就買下了。我當時分文未有,五十元全部借的,最大一股子是借老林的。他住在後山腰的窯洞裏,屬於以倒賣陶瓷、糧食為生的黑人黑戶(無住地戶口I單身一人,和廠裏工人很熟。老林長個鷹鉤鼻梁,看上去是個難打交道的主兒。但他卻幫了我。
一位會修車的工友幫我修了閘,粘好跑慢氣的車胎。我賣了兩摞二樣子碗,準備了油漆櫃子的工具和一點材料。除了用碗換糧,還想試一下能否耍耍手藝。
一切準備好,我去廠裏請假。管政工的周幹事是位轉業軍人,在部隊上當過團參謀,講話很有水平。聽說我家裏馬上要斷糧,他幹脆利落地準了假,讓我先去找糧,把家屬的生活安頓好再來上班。
會計滕泰邦是個極其平和寬厚的人,在職工中威信很高。聽說了我的困難,急忙從抽屜裏找出他陸續節省下來的四十多斤雜糧飯票,硬塞到我手裏說:“宰北,你先去食堂打些包穀麵吧。雖是雜糧,總可以解解急。我的口糧足夠吃了,不要再還我。”
滕會計的慷慨救助讓人感動,但我想他家屬在城裏,口糧不會太寬餘。我沒有收他的飯票,隻是跟他講,先去山後尋糧,若實在搞不到時再來求他幫忙。
我決定先去白茨壟。聽落戶到那裏的工友包鴻禎講,陶家姨爺家在白茨壟。老人向他打問過我的情況,並捎話讓我有空了到他家浪去。
從瓷窯到白茨壟四十多裏路,先是山路,忽上忽下地繞著溝走。碰見陡坡,兩人便下來推著車子走。開始以上為主,過了大山一路緩下坡,眼界逐漸開闊,展現在前麵的是起起伏伏的一片大川地。便是靖遠東麵最邊遠的東川,包括五合、東升幾個大公社,我們統稱山後。遠遠望去,天邊隱約可見的香山已屬寧夏地界。
白茨壟隸屬五合公社管轄。包鴻禎領我到了陶家。姨爺年近古稀,麵容清臒卻精神矍鑠;瘦高個子,身板很硬朗。見到我,老人十分高興。他那一綹疏朗有致的胡須說笑起來微微顫著,顯出幾分優雅來。看得出老人屬於那種有胸襟有見識的農村隱士型的人物,給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陶家姨爺是碎妗子的父親。當年母親病重,二哥宰瀛到五合找金生琰表兄尋食品時,曾得到老人的幫助,二哥一直不忘。“文革”前姨爺去縣城,被二哥邀至家裏做客。臨行二哥特別贈老人一對紫砂茶壺做紀念。
這次,我又在姨爺的幫助下,兩摞碗換了四十斤黃米,又介紹我給村裏一家人油漆了一個花櫃,管吃喝外得酬金十五元。
姨爺準備讓我給他漆畫材枋。借此宣傳我的手藝,幫我在附近村莊裏攬些畫櫃油材枋的活。
邊遠農村,許多人家在莊稼豐收、手頭活泛時,便給六十歲上下的老人做好棺材,我們叫材枋或枋兒。遇見好畫匠便油漆彩畫,像家具一樣放在家裏,謂之壽材。
東川遠離縣城,所謂“天高皇帝遠”,上邊的“極左”路線執行得不是太厲害。許多人家都有藏糧,在這裏靠手藝掙些吃食是不成問題的。
一則帶的油漆材料有限,再加上擔心著家裏斷糧,我決定先把黃米送回家,準備些材料,再來山後做活。
我告別姨爺一家,馱著糧返回廠裏。往返也就四五天。
回到家裏,本打算做些準備,再去山後耍手藝掙糧食。就在這當兒,縣上通知下來,凡下放戶,國家再供應一年口糧。這樣,我便打消了再次請假去山後的想法,安心回廠裏上班,寄希望於能早日轉正,增加工資。
我明白陶家姨爺之所以提出讓我給他畫枋,主要是想幫我打開活路。他的枋子並不是非要我當時就畫不可。所以,沒給老人油畫壽材,我也沒有啥遺憾。心裏存的是對老人熱心幫助我解困的一份感激之情。
2006年2月26日
土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