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直緊追不舍的少年讓景玨突然之間多了份期望。
一路上偷覷那少年,觀其行跡已成了他打發無聊的一大消遣。
蜀地多竹,山中隨處可見成竹,少年就撿竹筍充饑,飲露解渴。偶爾也尋些木賊、青茅、野當歸或是幼杉樹皮等野生植物換換口味,若不是他會捕捉些小動物烤來吃,景玨一定會將其視為某種黑白相間蜀地特有的雜食動物。
那些東西真就那麼好吃?瞧那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樣景玨不免有些饞了。
他從小錦衣玉食慣了,從不知風餐露宿是個什麼滋味,最苦的也就算行軍打仗了,那也都是最好的營帳住著,美饌珍饈食著,排兵布陣也隻在沙盤上指點,從不曾上陣殺敵過。“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是世人對他的謬讚,其實他隻是懶而已,用腦子能解決的事他從來不動手。
就像想吃什麼東西,隻需張個口,雲英自然會替他張羅,他頂多動動勺著罷了。若他願意,讓婢女小廝喂他也未嚐不可。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種日子,著實無趣至極。
所以當他們錯過官驛,隻能夜宿深山,雲英為他準備晚膳時,他從馬車上下來,不準人跟從,隻說趁著暮色降臨之前在周圍走走。
這雨後春筍果然多如牛毛,簡直是隨處可見,可是,為什麼少年吃的竹筍看起來又白又嫩,而他找了半晌也隻有這些又黑又醜的東西。
景玨隨手掰了一段筍尖兒,拿在手裏猶豫了好半天才勉強忽略竹筍不雅的外觀往嘴裏送,銀牙一咬,再一嚼,然後“呸呸呸……什麼玩意兒,難吃死了!弄得我一嘴毛……”
正懊惱時,身側不遠處傳來一聲“噗哧”,景玨一眼就橫了過去,卻見那穿得破破爛爛的少年長身立在修竹之下,發髻綰得整齊爽利,清韻非常的五官因憋笑而有些扭曲。
以前他瞪人,人們總是戰戰兢兢地屈膝求饒,就連和他朝夕相處的雲英也有懼他的時候,而眼前的少年卻若無其事地笑話了他,隻見少年用匕首砍下一截竹筍,然後劃開筍身,將包裹在外帶黑毛的包衣一層層剝落,最後拿在手裏時隻剩白白胖胖的一顆竹筍心兒。
原來要先去筍皮哦!知道自己剛才沒去皮麵就吃竹筍這事兒實在荒唐無稽,景玨感到麵上有些發熱,但他卻不怕被人洞察出他此時的羞赧之色,隻因他的麵上覆著一層掩蓋著他真實容貌的人皮麵具。
皮麵比別人要厚,他自然不怕被人嘲笑,也學了那少年的樣,一翻掌一道耀眼華光已經躍然手上,雖隻得夕陽餘暉,但炎凰的鋒刃依然奪目。
想來這把炎凰匕首已隨身多年,從未用上過,如今第一次開鋒,卻是用來剖竹筍,實在是大材小用,雲英要是見了一定會扼腕不已。
這親自動手取出的嫩筍捧在手裏,景玨內心不免湧起一股成就感,又咬了一口筍尖兒,確實鮮嫩多汁且甘甜,心下的充實足可以讓他忽視竹筍那天生的微許苦澀。
所謂美食,當如是也,味足,心亦足!
再尋那少年,已無蹤影,隻是口中殘留的鮮香證明先前一切並非幻覺,雖不知那少年姓甚名啥,他卻強為其冠上“玉蘭”之名,他平時餐桌上的矜貴玉蘭片原來就是這些不起眼的竹筍,切片幹製後因形似玉蘭花瓣而得名。說不定那青筍似的少年幾經雕琢後也是一道能登大雅之堂的名肴,公子玉蘭,這名
字著實美味!
再來這路上,馱行李的馬匹扛得最多的是竹筍,景玨有事沒事就劃拉一根抱著生啃,這讓雲英瞪直了雙眼,暗思王爺是不是被熊貓精附身,這老啃竹筍是個什麼事兒?
而就景玨的想法,所謂“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誰叫那人嘲笑了他,他就天天拿他下肚以此報複。
夜裏景玨思起自己無聊的舉動,也覺得有些稚氣,隻怨寂寞作怪,讓他隻能同口中食物置氣。
挑起車窗簾子,那少年就在他馬車後不遠處升起篝火度夜,他心底頓時安心不少,躺在車內軟塌之上,很快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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