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寶齋在衙門的大牢裏見到三個人犯,已經挨了一頓飽打,萎萎頓頓靠牆坐著。一個年歲稍大的是頭,姓韓,另外兩人叫他“韓二哥”。另一個白白淨淨,年紀很小,麵容消瘦,長的有幾分像戲台上的小生,名叫張躍廷。還有一個年紀也不大,相貌醜陋,小眼睛大嘴巴,鼻孔往上翻,但這個人身材魁梧,一看就是那種光長肉不長心的人。他姓霍,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衙門裏的人問他,不吭聲;打他,挺直了胸膛讓你打,大家就叫他“霍笨”了。
許偉仁、覃吉之等人問了凶犯半天,隻知道他們一行四人來自川南古藺一帶,走州過縣賣藝為生。今天在花橋場耍把戲,碰見了從成都府運送官銀的隊伍,就心生歹意,動起了歪念頭。要知道,搶劫官銀的囚犯,如果押到成都府,多半是一個“斬立決”。
每月三、六、九,花橋鎮逢場。這天上午,場鎮上人流如織,嘈雜喧囂。四個走街串巷耍把戲的漢子到這裏扯圓了場子。該場因為石橋欄杆雕飾有花草,故名“花橋”。場鎮距縣城十多裏,是新津到成都的必經之地。
由於交通優勢,在清代已經發展成為一個繁榮興旺的城鎮,店鋪鱗次櫛比,五行八作一應俱全,商業之盛,僅次於縣城。
四個賣藝人周圍有一大堆觀眾。他們舞完一套大刀,博得了一陣陣喝彩聲。特別是韓二哥的鐵砂掌功夫非常地道,劈磚就像劈豆腐一樣,斷磚殘塊到了他厚實的手掌中,捏捏就成粉末了。
花橋十三公口的堂口設在街中的“怡園”茶社內,公口的一位管事楊紹德正蹺著二郎腿,把茶碗裏麵的茉莉花瓣輕輕吹開,井水甘爽清冽,用之衝茶別有一股幽香。楊紹德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楊督生的侄兒,此人身材瘦高,性情強悍,雙目寒光射人,兩隻手形如鷹爪。他多年練成了一手大力鷹爪功夫,在當地掌紅吃黑,鄉人多有敬畏。但是這個人長了一副滑稽的胡須,不但分叉,還往上翹,所以本縣人就叫他“楊貓胡子”。
楊貓胡子呷了一口香茶,他看了看幾個耍把戲的川南人。
“這幾個家夥身手不錯,不像是一般跑江湖賣打藥的。”楊貓胡子很年輕,但已經混成了花橋十三公口的管事五爺。他武藝高強,在茶社裏麵與四麵八方的人都有交際,加上又是正宗的楊氏血統,就在當地的哥弟中很有號召力了。
“來我們這裏混飯吃,不先來拜碼頭,小心老子給你一點顏色看看。”
楊貓胡子理了理他的貓胡子,心裏麵窩了一些氣。
快散場了,人越來越少,四個賣藝人也開始收拾家夥,看樣子準備離開了。
遠遠地,三輛雞公車吱吱嘎嘎沿著官道推過來,每輛雞公車上捆紮兩個大木箱,由赤膊的漢子推著走。四位鏢師前後壓陣,還有幾個成都府的巡防軍,挎著腰刀,不緊不慢地跟著雞公車。一行人走到花橋場,準備在這裏打個尖。
當雞公車推到場鎮中心,與韓二哥一行擦肩而過。楊貓胡子突然眼前一花,看見的一幕讓這個久闖江湖的後生當時都傻眼了:隻見韓二哥一個箭步從側麵撲了過去,虎吼一聲,一掌將雞公車上的木箱劈碎。韓二哥的鐵砂掌已經浸潤多年功力,足可開碑裂石。木箱裏麵是白花花的馬蹄銀,用布包成了許多個小包。
官府的人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個繁華的集市當中,有人膽敢明火執仗。在花橋趕場的人也全傻了,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韓二哥抓起兩個大布包,足足有三百兩重,回手扔給了身後的張躍然,張躍然輕功不錯,“嗖”的一聲往房上躥,吸引了幾個鏢師向他追。
在房頂上,張躍然將其中一個布包又扔給了同胞兄弟張躍廷,張躍廷拔腿就向後跑,霍笨作他的掩護,拿出賣藝用的棍棍棒棒,邊打邊跑。
幾個巡防兵迅速拔出腰刀,圍成一圈,把三輛雞公車緊緊護住。這時候,韓二哥的鐵砂掌大顯神威,幾個鏢師捕快的腰刀劈來,韓二哥直接用手掌迎,手上的老繭就像是蒙上的一層鐵皮,將腰刀震得東倒西歪。推雞公車的那位哥子不知厲害,一棍打在韓二哥肩頭上,木棍斷成兩截,韓二哥硬挺了下來,回手還了一掌,正中胸口,那人直飛出一丈多遠,肋骨寸斷,眼見不得活了。
韓二哥看到張躍然等幾個人快要得手,又大吼一聲,虛劈一掌,把幾個捕快驚退幾步,拔腿就向後跑。
“這幾個人往金馬河方向跑的,肯定有人在河邊接應,叫碼頭上的兄弟們,帶上家夥,我們去那裏等他。”楊貓胡子冷冷地看著剛才的一切,對茶社裏麵的兄弟們說:“膽子不小呢,在老子的地盤上搶官銀,見者有份!”
韓二哥一行人跑到金馬河邊,早有船等在那裏了。
兄弟四個喜笑顏開,三百多兩銀子啊,足夠讓他們家鄉的人渡過暫時的困難了。幾個月來,川黔交界處大旱無雨,方圓數百裏看不見一點綠色,田地開裂,莊稼如同枯草,一碰就成粉末了。
韓二哥等四人都是同鄉,家鄉的樹皮樹葉都被人吃光了,挖觀音土的人,把山都快挖垮了。他們還親眼看見鄉親們把幾歲的兒子交換了吃,吃的狼吞虎咽,吃完了又吐,吐完了又哭。撞牆的、上吊的,什麼樣的死法都有。人死了,屍體又被人拿去吃、拿去賣了。每一天都聽見家鄉父老們在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