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總舵把子(2)(1 / 3)

道鬆和尚讓侯寶齋一家三口住在一間幹淨的客房。房間裏麵隨時熏一種山上的草藥,氣味似檀香,又有一點辛辣味,就連蘭兒也從來沒有聞到過。小兒子沒有吃過一口藥,病情大大減輕。過了一些日子,就恢複得跟常人差不多了。

侯寶齋一生中還從來沒有過這樣清閑的日子。在寺院中,他與道鬆和尚暢談天下大事,從碼頭到縣城,再到省府乃至全國,道鬆和尚常常說得出一些精妙的見解。大和尚身在佛門,心懷天下,常存了普濟蒼生的願望,而且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讓侯寶齋不禁肅然起敬了。

“當今天下,蒼生不幸,外國列強對我中華虎視眈眈。鴉片戰爭後,外國人的勢力不斷在中國內地擴張,老百姓的生活苦啊。”道鬆和尚喝了一口茶,眼望窗外漆黑的夜空,悠悠歎道:“老衲想把觀音寺修繕一番,搞一個粥場起來,讓幾個快餓死的窮人塞一塞肚子,也算是結一善緣了。佛門雖然廣大,可是救不了窮啊。”

“大師慈悲,這些都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大師信得過,侯某願助一臂之力。”侯寶齋對道鬆和尚的大善之舉打心眼佩服。

“阿彌陀佛。”道鬆和尚口誦佛號,“我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為天下蒼生盡一份綿薄之力,寺廟能做的事情不過如此。”道鬆和尚告訴侯寶齋,自己多年來四處募捐化緣,觀音寺的修繕經費已經籌集得差不多了。

現在國家是瘡痍滿道,乞丐成群,普通老百姓節衣縮食、賣兒鬻女,而生活還不能夠自保,他盡管是化外之人,但是憂心如焚啊。

“大師有普濟天下之誌,侯某也有拳拳報國之心。隻要是我能夠做到的,一定盡全力。”侯寶齋與道鬆和尚說得很投緣,加上兒子漸漸病愈,他也一改往日的愁悶心緒。說實話,侯寶齋對於建廟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是對於辦施粥場,他就非常熱心了。他想起鬧霍亂的那一年,也是在這觀音寺的山門外,人山人海啊!把整個新津縣都拯救了。

“大師為饑民施粥,侯某應該盡綿薄之力,在侯某的碼頭上,不管是要錢要糧還是要人,侯某當傾盡全力。”

“侯寶齋”三個字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他的一張片子撒到新津各大碼頭,包括鄰近州縣。幾天時間,各個哥老會公口、各位富商大賈、糧戶紛紛捐錢捐糧,觀音寺的糧食很快就堆成一座小山了。

侯大爺立馬組織人手,把山門外的一大塊空地平整出來,作為施粥場。

場中支起了十隻大鍋,烈火熊熊,不分晝夜,為饑民熬粥。

侯大娘蘭兒辦這件事最熱心,一來觀音寺算是她的“家”,道鬆和尚對於她母子的大恩,豈是幾句話可以說完的;二來這也是侯大爺的義舉,碼頭上眾兄弟紛紛爭先恐後,她侯大娘怎肯示弱。

蘭兒幹脆搬到了廟裏住下,在粥場坐鎮指揮。每一天,她忙得腳不沾地,親自給大家舀稀飯,照顧病殘人。饑民們好久沒有吃飽過肚子了,都在心頭把她當作觀音菩薩。

剛開始兩天,饑民們還排著長蛇一樣的隊伍,後來人就越聚越多,潮水一般湧來湧去,小山堆似的糧食很快削減了大半。這時候,隨時保證供應的稀粥就改成每天兩頓了,不久就隻能每天一頓了。

侯大爺又一次利用自己的麵子,把糧食堆成了山。這樣反複幾次之後,糧食山越來越小,許多捐錢捐糧的人托不過情麵,但已經開始對侯大爺應付了。

最先吃緊的是三渡水碼頭,何耀先把算盤撥過來撥過去,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錢糧。他無可奈何地看著侯寶齋。

“不管有多難,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支撐到春荒過後。”侯寶齋遇到難事總會迎難而上,他咬咬牙說道:“把貨棧裏麵的存貨全部賣了!”

蘭兒坐在往昔的禪房內,心潮翻滾,這幾年真像是一場大夢啊!月光透過窗戶射進來,少女時候的生活場景又出現在了眼前。那時候生活清苦,平平淡淡的日子裏還充滿了仇恨。幾年後,蘭兒走出廟門,原來外麵的世界這麼大,人世間的恩恩怨怨都是一場夢啊!

月光照著窗外,樓台、竹木都像鍍了一層銀。窗外的一切跟從前沒有什麼兩樣,這時候的蘭兒早已不同往日了,她變得更加精明睿智,也更有氣魄和膽識。她想起在侯家的日日夜夜,侯寶齋無微不至的關懷,碼頭上眾弟兄的尊敬。現在的侯大娘,在新津縣城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了。

當年在廟裏,她還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天真少女,一兩個小小的潑皮無賴會把她嚇得做噩夢。曾經有不規矩的香客對她動手動腳,投來猥褻的目光,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當蘭兒嫁給侯寶齋之後,別說一般的潑皮,就是四州八縣的舵把子大爺,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聲“侯大娘”。

這一切,都是命啊!往日的是非恩怨就讓它隨風去吧。

侯寶齋與何耀先從觀音寺走出來,一路上心情十分沉重。饑民越來越多,施粥場不辦還好,一開了頭就沒有個結束的。老百姓是越來越窮,無論是衙門、還是碼頭,誰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侯寶齋腳下的土地,都是肥得流油的黑土地,但人們終年像牛馬一樣在土地上折騰,到頭來就一個字:窮。照理說,川西壩子以殷富聞名國內,“放牛娃都要穿綢子”,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近些年來,各種各樣的捐款攤派品目繁多,興事、練兵、籌賠款,竭澤而漁,洋人的貨物充塞內地,找不到活幹的人比比皆是,生意也越來越難做,人們的生計日益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