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肚子裏的戰爭(2 / 2)

我在醫院裏遇上一個哥們,他犯了闌尾炎,大夫動員他開刀。

我勸他千萬別開刀——萬一非開不可,就要求讓我給他開。雖然我也沒學過醫,但修好過一個鬧鍾,還修好了隊裏一台手搖電話機。就憑這兩樣,怎麼也比醫院裏這些大夫強。但他還是讓別人給開了,主要是因為別人要在戰爭裏學習戰爭。也是他倒黴,打開肚子以後,找了三個小時也沒找到闌尾,急得主刀大夫把他的腸子都拿了出來。小時候我家附近有家小飯鋪,賣炒肝、燴腸,清晨時分廚師在門外洗豬大腸,就是這麼一種景象。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別人也動手來找,就有點七手八腳。我的哥們被人找得不耐煩,撩開了中間的白布簾子,也去幫著找。最後終於在太陽下山以前找到,把它割下來,天也就黑了,要是再遲一步,天黑了看不見,就得開著膛晾一宿。

時隔近三十年,忽然間我想起了住院看別人手術的事,主要是有感於當時的人渾渾噩噩,簡直是在發瘋。誰知道呢,也許再過三十年,再看今天的人和事,也會發現有些人也是在發瘋。如此看來,我們的理性每隔三十年就有一次質的飛躍——但我懷疑這麼理解是不對的。理性可以這樣飛,等於說當初的人根本沒有理性。就說十年前的事吧,那位主刀的大叔用漆黑的大手捏著活人的腸子上下倒騰時,雖然他說自己在學習戰爭,但我就不信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胡鬧。由此就得到一個結論:一切人間的荒唐事,整個社會的環境雖是一個原因,但不主要。主要的是:那個鬧事的人是在借酒撒瘋。這就是說,他明知道自己在胡鬧,但還要鬧下去,主要是因為胡鬧很開心。

我們還可以得到進一步的推論:不管社會怎樣,個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作為雜文的作者,把推論都寫了出來,未免有直露之嫌,所以到此打住。住醫院的事我還沒寫完呢:我在醫院裏住著,肝炎一點都不見好,臉色越來越黃;我的哥們動了手術,刀口也總是長不上,人也越來越瘦。後來我們就結伴回北京來看病。我一回來病就好了,我的哥們卻進了醫院,又開了一次刀。北京的大夫說,上一次雖把闌尾割掉了,但腸子沒有縫住,粘到刀口上成了一個瘺,腸子裏的東西順著刀口往外冒,所以刀口老不好。大夫還說,冒到外麵還是萬分幸運,冒到肚子裏麵,人就完蛋了。我哥們倒不覺得有什麼幸運,他隻是說:媽的,怪不得總吃不飽,原來都漏掉了。這位兄弟是個很豪邁的人,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拿自己的內髒給別人學習戰爭。

作者簡介

次雖把闌尾割掉了,但腸子沒有縫住,粘到刀口上成了一個瘺,腸子裏的東西順著刀口往外冒,所以刀口老不好。大夫還說,冒到外麵還是萬分幸運,冒到肚子裏麵,人就完蛋了。我哥們倒不覺得有什麼幸運,他隻是說:媽的,怪不得總吃不飽,原來都漏掉了。這位兄弟是個很豪邁的人,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拿自己的內髒給別人學習戰爭。

【心香一瓣】

你也可以不同意作者的看法,因為至少在現在,大部分人不會拿別人的生命來胡鬧。假使有人這樣胡鬧,那他的代價是法律的懲罰和世人的譴責。

但你得同意作者的一點判斷,不要把自己的錯誤全部推給環境和社會。因為我們相信,即使在那個年代,同樣還有很多人,沒有拿生命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