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布德爾孫凡平孫麗蓉譯
在自然界這個大舞台上,人們才是自己真正的偶象。
……在我人生暮年的歲月中,精神裏依然保留著像往昔那樣激動的反應。
不要怠慢了人生最後這段時光。
在自然界這個大舞台上,人們才是自己真正的偶象。人們總愛追溯自己的過去,可是今非昔比,一個人往昔的風貌如今已蕩然無有了。人們時刻銘記著生命新陳代謝的永恒規律——人終究是會死亡的。
難道有什麼能夠比菊花馥鬱的飄香更能撫慰人的心靈嗎?
在我生命旅途最後的這段時光中,我看見過去的軀殼脫落,離開了我。
我依傍在那種被人們稱為棺材的粗糙而陰森的箱子邊,久久地沉思。
我孤獨一人,心潮澎湃,浮想聯翩。在這個被釘在一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木頭篋中,我更加清楚地感到了人類理想和命運之間的距離,是死神向我們昭示了理想和命運的綜合。
靈魂有時真像是一口龐大而沉重的箱子,它比世界上最大的棺槨所盛的痛苦和憂傷還要多。
在我生命彌留於這個世界最後的時日裏,啊!竟有那麼多貼心知己的朋友們用他們熱情溫暖的手握住了我那雙嶙峋顫抖的手!
可是,從前有誰曾關注和指導過這雙被大家緊緊握住的手呢?
命運,乖謬的命運,請告訴我關於你神秘莫測的規律吧!請提醒我你漂移遊蕩的方向吧!
愛情、痛苦、死亡,這些就是人生的大學校。
人生的暮年時期,要比童年時光消失得快得多,甚至比中年時期還要短。
人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人們為生命如此匆匆而感到困惑和茫然,他們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去行動。
有誰會知道呢?
現在,在我的創作中有雄偉磅礴的高山、浩瀚無邊的大海,它們都顯示出了衝天的氣勢和巨大的力量。
我不敢確信。
空間和時間意味著什麼?它們也是一種尺度嗎?啊,比例,你永遠至高無上。
人們看見燕子在起飛,頃刻之間遼闊的天空中到處都是回旋飛舞的燕子。
人們常說,燕子飛去還會歸來。
在我晚年的時日裏,我看見那些嚴肅而理智的燕子在我門口的三角楣上,用銜來的泥土築成了一個漂亮精致的小巢。當春風再度吹拂、蝶舞蜂喧之時,燕子自然就會飛回。
可是我,我還能看到燕子歸來、展翅飛舞的倩影嗎?還能傾聽到它們呢喃報春的歡音嗎?可能隻有時光才會知道。
逝去的人和新出生的人如同出發和歸來一樣,交織在一起,使人類保持著勻稱和平衡,而在這種勻稱和平衡中卻隱潛著不幸的悲劇。
一群嘶鳴號叫的烏鴉正在排列著隊形、進行殊死的鏖戰,墨水瓶也無法同它們飛翔時帶來的黑暗相比擬。
在我人生暮年的最後時日裏,那些在光明之後投下的黑暗教給了我們明暗的對比;黑暗與希望同在,明亮與恐慌並行。
所有這些日子都紛集在那裏,用殊異的目光審視我,它們每一天的麵孔都各不相同。
你們對我生命所剩下的殘年孤月將如何看待?我是否知道那些最終蒞臨的時日意味著什麼?我對一切都不敢確信,有時則故意置若罔聞。
那曾經是些滄海橫流、混戰與爭鬥延宕不休的年代,歡樂與歡樂殘酷地廝殺,憂傷與憂傷激烈地抗衡。
歲月在焦慮地、望眼欲穿地等待著,它們深信不疑的是,我會最終發現真實。我激動得周身顫栗不止,難道我懼怕觸碰到你嗎?神秘莫測、難以駕馭的真實啊?
閃爍在過去年代的靈光業已熄滅,散落的灰燼也都飄散了,周圍到處覆蓋盛開著五彩繽紛的、屬於我們的鮮花。
這些美麗的鮮花可能會釋放出一縷帶有苦味的芳香。可是,為什麼會夾雜著苦澀呢?究竟什麼是苦澀?什麼又是甜蜜呢?
我歇斯底裏地踐踏了整個美麗嬌媚的花園,我喪心病狂地掠奪了整個花園的果實,我整個靈魂都向往著美麗的女人,我在如癡如狂的愛情中創作著人的藝術。
這一切都被我牢牢地掌握在手中,這一切是不是夢幻的灰燼呢?
不,絕不是。
“藝術在我們生命的死亡中延宕發展……”
作者簡介
布德爾(1869—1925),雕刻家,是羅丹的學生和助手。並且在音樂上有著較高的修養。
【心香一瓣】
藝術創作是人們挽留生命的一種有效手段。
當你完成一件作品,你過去歲月的某一瞬間,你的悲喜,你的所思所想,就永遠凝固在一件作品中。
所以盡管生命在靜靜流逝,作品卻為你留下了一截生動的細節。
它不害怕死亡,它在你死去多少年後,仍然在對著觀眾訴說著你生命裏的一個重要時刻。
所以作品是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