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肯接受這個現實,隻是沒辦法一下子消化過來。
當初看到姨夫耍小聰明留下來的資料裏有我的出生證明時,我也起過懷疑,但我壓根沒想過我不是姨夫姨媽親生的孩子。我一直堅信我的爸媽就是那麼不堪,我前麵的人生合該那麼坎坷。
那天晚上我在夢裏把自己短短的二十四年人生又給重新過了一遍,我夢到小時候看別的小朋友吃零食時自己在偷偷咽口水的情景,夢到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因為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而被同學們恥笑的情景,夢到姨夫對我的打罵,夢到外婆生病時那種絕望的崩塌感。
半夜我醒過好幾次,姨夫隨手拿雞毛撣子抽我的記憶太過深刻,每次醒過來我都蜷縮著身子捂著腦袋,心驚肉跳的恐懼感像是重新經曆了一遍小時候的慘痛。
如果沒有遇到莊岩,我代孕過後會繼續過著那種自卑的生活,一輩子也就那樣了,以我小時候的耳濡目染,代孕完之後的我肯定更沒有自信找男朋友了。所謂的真正身世也會一直掩埋在知情者的記憶之中,我會用沈希的身份,悲哀地過完這一生。
當你合理地給自己悲哀的人生做了充足的解釋,當你接受了人生給你的所有磨煉,最後終於靠著心裏那點卑微的希望苦盡甘來時,到頭來卻忽然發現那個身份不屬於你,你過了一個不屬於你自己的人生。
那種感覺是很崩潰的,我以後給外婆燒紙錢都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一晚莊岩幾乎沒怎麼睡覺,每次我縮到床沿邊時,他都會清醒過來把我撈進懷裏。他說我做噩夢的時候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話,聽得他揪心。
我現在可以理解他之前為什麼要瞞著我了,這種事情不是安慰兩句就能想得開的。我可以忘記過去好好過日子,但我需要時間消化這件事情。
如果我是在懷著孕或者坐月子時知道的這件事,難免會傷著自己的身體。
那晚夢到後來,我開始出現身份上的混亂,我看著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沈希”挨打挨罵,可我卻什麼感覺也沒有,但整顆心卻像是在往無底的深淵墜落,那種感覺真難受。
醒過來的時候頭疼欲裂,嗓子又幹又啞還鼻塞,折騰了一夜竟然感冒了。
莊岩看著心疼,在電話裏遙控了最後一天的工作安排後,直接給他自己提前放了假。那天正好是我生日,結果卻是在打針吃藥中度過的。
莊岩看我總是恍神,把康康丟給方姨和月嫂後專心陪我:“希希,別這樣,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以後不跟他們來往,過去的就過去了,不用再理會。”
“我知道啊,可如果我不是沈希,那我是誰?”我現在聽到他叫我希希都覺得怪異,畢竟沈希這個名字也不該屬於我。
莊岩懂我,他明白我的意思:“名字隻是代號,不管你叫什麼都是我的妻子,是樂樂康康的媽媽。我知道這件事你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不過既然你想知道,那就知道吧。希希,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的親爸媽當初丟了你,那你們也沒有再往來的必要。”
我聽不進他的話,遲鈍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姨夫姨媽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呢?他們居然連我不是親生的都不知道?那真的沈希在哪啊,也沒見她回去找過姨夫姨媽呀。”
他怔怔地望著我,眼裏滿是無奈,溫柔地把我往懷裏揉:“你姨夫姨媽……對你太不上心,他們可能連自己的孩子都沒好好看一眼就丟了。你跟你姨夫他們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某些神態舉止會變得相似,跟大家常說的夫妻相是一個道理。希希,這名字是你外婆給你取的,在老人家眼裏,你就是她外孫女。為了老人家,別再糾結了。”
我說過姨媽也是大眼睛吧,如若不然,可能大家真的會懷疑舅媽偷了姨夫之外的人。
村裏人茶餘飯後隻會說姨媽當年如何被姨夫強的事,再同情同情我,倒是真的沒有人懷疑我不是他們親生的。這可能跟我小時候瘦瘦小小的有關係,那時候我愛低著頭,也沒人有興趣議論我的長相。
第二天我們一家子趕去了小姑家,大年夜那晚,除了莊叔外,奶奶的所有兒女都聚在了小姑家。因為大家都覺得奶奶年事已高,過一年少一年,所以過年這種喜慶的日子都說好了要陪老人家一起過。
這是我嫁給莊岩後第一次見他們家那麼多長輩,有的親戚甚至不知道莊岩已經再婚。畢竟他是一個連朋友圈都不更新的人,以前他跟趙雅如結婚紀念日發的照片也是趙雅如要求他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