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智慧
每接拍一部新戲,郭導都要親自下去物色主要演員,特別是男、女主角。
幸運的是,這次男主角早早地就敲定了。遺憾的是,女主角卻遲遲沒有定下來。作為他的助手,我不得不善意地提醒他:郭導,我們不妨退而求其次,我們耗不起時間啊。
郭導一臉決然:找不出滿意的人選,我就不拍!
郭導是個頑固而執著的人,擅長導演戰爭題材。這次,他改弦易轍,導演一部現代都市題材的偶像劇,關於青年戀愛的,特別能賺人眼淚。他想借此來衝擊時下的娛樂市場,奠定自己在娛樂圈堅不可摧的名導地位。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他:郭導,我們已經耽誤了好幾部戲了,我們得吃飯!
郭導心裏像吃了秤砣似的,他擺擺手不耐煩地打斷我。
郭導正心亂如麻,物色了幾個人選都不如意,要麼素質挺好,長相卻相差甚遠,好不容易覓得長相優越的,一張口又顯得沒多少涵養,甚至有個別的連普通話的字音都拿不準。這幾天,他整個兒變成了一隻晝伏夜出的蝙蝠,夜幕降臨後就去舞廳、歌吧尋覓獵物。才三十幾歲的年紀,幾根銀絲就悄悄爬上了他的後腦勺。
這天,我和他到商場為劇組購置一些日常用具。在商場門口的大柱子上看到一則演出啟事,有好幾天了,風刮雨淋有些字已模糊不清。郭導看得極認真:茲定於8月26日在回春保健院遊藝室演出,望各界市民踴躍到場觀看。落款是“同樂歌舞團”。郭導抬腕看表,今天就是8月26日。我問他,去看嗎?
郭導沉思片刻說,當然要去,走,去看看。回春保健院其實就是個精神病院。
落款署名的“同樂歌舞團”,我也略有耳聞,它是一個群眾團體,吸納的都是原來市歌舞團下崗職工或社會上的文藝愛好者,比響器班的水平高些。回春保健院就在商場隔壁的胡同裏,沒幾步就到了。
現場是一派熱鬧景象。遊藝室麵積不大,擠得滿滿當當。我和郭導找了個位置剛站好,觀眾群裏爆發出一陣暴風驟雨似的掌聲。我們駐足觀望,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正在台上為大家跳芭蕾。跳的是《胡桃夾子》裏那段有名的雙人舞。她沒有舞伴,女孩獨個兒跳,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麼嫻熟和投入,她那神聖莊重的神態分明讓大家感受到了她的那一半的存在。她的目光清澈而高遠,麵孔聖潔而動人。郭導看著衝我直點頭。我明白郭導的意思,他以前也搞過芭蕾,後來不知為啥轉了行,是個懂藝術的人,他發現人才了。郭導帶頭鼓起掌來,觀眾也跟著一起鼓掌。舞蹈結束時,女孩單腿旋轉,之後很專業地謝幕。
郭導盯著那雙淡粉色的芭蕾舞鞋,又忘情地鼓起掌來。
就是她了。郭導興奮地手舞足蹈,禁不住喊出聲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和他去找歌舞團的領隊。那領隊聽完我們的話,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也正納悶呢,我們團裏沒這人,以前我們也碰上過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是他們院裏的文藝愛好者,你們去找院長問問。
那位院長聽完我們的來意後,眉頭緊鎖,麵色沉重,說:隻怕要讓你們失望了。
郭導趕緊上前解釋,並保證一定完整無缺地給送回來。
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院長說,你們也別著急,聽我說完再作決定不遲。
那個姑娘是我們院裏的一個病人。來之前是跳芭蕾的,在省裏獲過獎。後來和自己的搭檔耳鬢廝磨日久生情,哪料她的搭檔在占了她的便宜後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遠走高飛了。女孩就成了這個樣子,一遇上文藝演出,她的芭蕾就成了保留劇目。可憐呐——說完,院長直歎氣。
透過窗口往外望,那個女孩正站在屋簷下向遠處的一棵臨風玉樹凝望,兀自呆呆地出神。
從院長室出來,郭導突然變得沉默了許多。
最終,那部戲也擱淺下來,因為郭導改變了主意。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他不願把別人傷心的故事搬上熒屏供大家消遣。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結局會是這個樣子,他可是個導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