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邪
有一天深夜，我終於關掉桌上的台燈，開始脫衣上床。當我躺下時，早已經睡熟的妻子醒了，她的身子魚一樣鑽進我懷裏，一隻手在我肩頭不住拂拭，一邊呼喚著我的名字。我不由得也將她的身子緊緊抱住。這是多年來我們所習慣的場景和動作了，多年來，每每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總是會幸福地聞到永遠相同的某種濃鬱醉人的氣息。然而在這樣的氣息中，我卻忽然想起了幾天前的一件事情。
那天下午的一家咖啡廳裏，我正在為小說的一個章節而苦惱，因此不斷地在杯子裏反複攪動著深色的咖啡。這時我聽見對麵的那個女人，突然“噫”了一聲。我停止了我的下意識的動作，抬起頭來，意外地發現，這端著咖啡的女子，一臉驚訝的神情，她的眼睛含情地望著我。
“你……”我看了看她，一臉的茫然。
她放下了她的杯子，直盯著我的眼睛，低聲說：“你……不認識我？”
我狐疑地搖了搖頭，一麵仔細看了看她，接著，又堅決地衝她搖了搖頭。
“你，你……真的不認識我了？難道……這是真的嗎……”
我莫名地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在那個下午的咖啡廳裏，我隻有很快喝完麵前的那杯咖啡，然後尷尬地站起來，對她歉意地笑了一笑——對了，在起身走出那間咖啡廳的一刻，我瞥見她站了起來，一副傷感或是悵然若失的樣子，但我已經轉身走出了咖啡廳。
“真的，我真的不認識她，也許隻是在什麼地方，在曾經的某個場合，或者幹脆是大街上見過她罷了。”我對我懷裏的妻子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怎麼可能呢？後來我又仔細想過，這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她仿佛是我的某部小說裏的人物了……”
可妻子突然詫異地從我懷裏一下掙脫出來，黑暗中，她的聲音裏似乎透露出了一絲驚恐的顫抖。她告訴我，這樣的事情，最近她也碰上了，而且是接連兩次，一次在那個自選商場，一次，就在她單位那幢大樓底下，兩次都是個男人。
“他們的口氣幾乎都差不多是這樣，神情看上去很真實，都確認認識我，並且，好像……還不僅僅隻是認識，可是我想不起來了，怎麼也想不起來以前在什麼時候，與他們曾經有過什麼樣的交往……”
“最後怎樣？你有沒有說他們認錯人了？”
“他們當然都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當我這麼說的時候，他們都呆了，他們好像比我還要驚訝，他們就愣愣地站在了那裏……”
這一夜，我和妻子體內高漲的潮水，最終因為岸灘上一些偶爾的碎石而漸漸退縮，乃至不再湧動。我們並排仰躺在床上，我們的身體因為一個小小的話題而不再交織纏繞，我們像仰望夏夜裏的星空一樣仰望著漂浮起的白色的床頂——也或許，正是因為一個非常簡單而直白的疑問，讓我們都久久沒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