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錘定音(3)(1 / 3)

“你能當這個文化局長嗎?你配嗎?”老人繼續咬牙切齒地說,“你想想自己當初是怎麼當上民辦教師的?不當上民辦教師你能進文化館嗎?不進文化館你能進文化局嗎?你還當什麼狗屁局長!你還耀武揚威、作威作福!你、你、你……”老人一下被氣堵住了,說不出話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魯人鳳不說話,也不接話,隻等他繼續往下說。看他的咳嗽漸漸平息了,才接著問:“那我是怎麼當上民辦教師的?”

“你老子推薦的,你老子是大隊會計,把我搞下來,就推薦了你!要不是你,我現在是拿退休工資的國家教師……”

“那你是怎麼被搞下來的?”魯人鳳打斷他的話,問。

“我、我、我……”老頭突然一陣語塞,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替你說吧。”魯人鳳胸有成竹地彈了一下煙灰,意味深長地一笑,接著說,“你,你偷了大隊的米……”他看見老人難過地低下了頭,笑得更得意了。劉中亮突然明白,他為什麼要自己留在辦公室裏看他斷這樁公案了。

隻見魯人鳳無不揶揄地接著說,“那時候啊,那是什麼時候?那是七五年,七五年呐,你偷東西,那是多大的罪啊……”

“可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陷害的……”李老頭兒喃喃地說。

“誰能證明?”

“你爸!”老頭兒終於抬起頭來,目光朗朗地說。

“我爸?可我爸已經作古多年了,您能把他拉起來給你作證嗎?”

老頭兒又低下了頭。

“可你年齡不夠!你那時候才十歲,你就當民辦教師了!你的年齡是造假,後來又改了的,先改大,後來又改小……”老頭兒在難過了、沉默了半天之後,突然爆發了,說出一串令場麵失控的話。

“你這個老頭兒!你到底想怎樣?胡攪蠻纏、造謠生事,你要我叫保安把你拖出去嗎?”魯人鳳終於忍無可忍,拍著桌子站起來,怒吼道。

“你敢!你要敢拖我,我就上省城、上北京告你們!我來時聽鄉裏人說了的,你們造假年齡,假文憑,買官賣官……”老頭兒也橫了,挺起胸脯站起來,他還說,“還有人說了的,隻要我敢去告,他們就幫我整理材料……”

到了這節骨眼,劉中亮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隻好呆坐著,把頭低到大腿上,真尷尬啊,他恨自己不能縮小、縮小、再縮小,小到化成一灘水,悄悄地從腳底下溜出去。

可林曉白卻不這麼看,她覺得這個老頭多像她的爺爺啊。一粒大豆、一朵棉花,都是爺爺的血汗,掉在地上了,爺爺都要彎腰撿起來。老人家自然愛惜糧食呀。他老了,要慢慢用手撐著膝蓋才能彎下腰去。有時候累了,就更艱難了,她仿佛聽到了爺爺彎腰時艱難的一聲長歎。也不知是什麼給她的勇氣,她站起來,給老人家倒了一杯開水,還把魯局長放在茶幾上的好茶葉丟了幾顆進去,端給了老人。

老人接過茶,一屁股跌在沙發上,不再吭聲了。

魯人鳳給了小文一個眼神,小文出去了,不一會兒,拿了兩百元,塞給老人,說:“老人家,你也別總來找魯局長,你要找……他可不是我們的正局長。把錢拿著吧,回去了再別來啊。”

老人坐在那裏,不肯接。

“接著吧,接著吧,老人家。”林曉白走過去,從小文手裏接過那兩百元,塞到老頭兒手裏,“這是您應得的,您的糧食錢。”

老人蠕動著嘴唇,接過那兩百元,捏在手心裏,提著蛇皮袋站起來,慢吞吞朝門口走去。可他臉上的神色卻不是愉悅的,他還在思考,還在痛心。他在想什麼?

“等一等。”林曉白站起來,拿了笤帚和撮箕,麻利地把癟穀掃到一堆,又把老人手裏的袋子扯下來,把穀子都撮到袋子裏。

這下,老人高興了,他笨拙地張著嘴唇不知道說什麼,連連點頭,快步消失在樓道裏了。可魯局長不高興了,他問林曉白,說:“這癟穀是我花兩百元買下來的,你怎麼送人了?你要賠給我。”

林曉白如夢初醒,吃驚地看看魯局長,又看看劉中亮,隻聽劉中亮哈哈大笑,說:“魯局長,明天讓我表姐夫賠你十袋!”

劉中亮再去徐長清家時,已是兩周之後的一個傍晚,家裏沒人,徐長清開了門,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劉中亮看他,卻像是老生出關,人物消瘦,麵色饑黃,兩眼浮腫。

“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中毒了吧?”

劉中亮把一包茶葉丟在茶幾上,問徐長清,可他不搭理,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說:“快來,快來!“

劉中亮知道他又是出什麼大作了,也跟著進去了。

隻見書桌上平鋪著一張三尺宣,幾株墨竹正臨風搖曳著,竹枝稍微彎著,那滿紙的風、滿紙的雨,就從竹枝中、從書房裏穿梭而過。

劉中亮霎時就呆了。

竹枝極細,細而柔弱,幾乎隱沒在寥落的竹葉之中,卻極堅韌有力。一片片竹葉那麼靈秀,小巧而精致,有正麵、有側麵,還有背麵,是竹葉卻又不似竹葉敦厚,有柳葉的韻味,又有竹葉的輕靈。繁而不亂,疏密有致。

簡簡單單一幅水墨小品,卻在近景之中,又用墨色區分了虛實層次,旁有假山,山石鏤空,增添了平衡感,又令畫麵古意盎然。

劉中亮伸出纖長的手指,在畫麵上空拂過,仿佛想感受那一縷清風,又好像想撫摸那柔韌輕靈的竹枝而又不忍一樣。這個土匪他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