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村長幹啥去了(1 / 1)

閑鶴

村民楊老軟打破頭也想不透,自己上遵國家法律,下守村規民約,當間孝順父母,“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這類惡事,與他壓根不沾一點邊。他憑的是力氣吃飯,甩開膀子,出大力,流大汗,還混 不上碗飯?就這恐怕也是他一廂情願,他愣沒想到,苦熬巴掙,沒黑沒明地幹,甭說吃飯,連飯碗子也掰了。誰掰了他的飯碗子?村長張黑櫃唄。

這事你得聽我從頭說起。八年前,村邊河沿有上千畝沙灘地,村裏為防水護壩,要承包給村民,條件是誰開發誰種樹,樹壟裏間作植物,合同一訂二十年,三年不收承包費,上邊負責打井抻線。這是天 大的好事,楊老軟自然動心。他和堂兄幾個人包了一個大方,他種三十畝,每方派一名代表與村委會簽合同,堂兄去簽的。楊老軟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民,要翻蓋新房,供閨女上大學,給老子娘看病,那 幾畝責任田肯定不夠,於是這片沙地便成了他實現理想的寄托。

年底下,包工頭張黑櫃回村當了村長。楊老軟收了人家兩瓶滹沱河大曲,就投了他一票。當了村長的張黑櫃燒的第一把火,就是要開沙場,正好就相中他承包那個地方。起先張黑櫃耷拉著臉跟他商量, 賠點損失收了他的地。楊老軟掰著手指算,說這地要蓋新房,送閨女上學,給老子娘看病,話沒說完,張黑櫃臉就黑下來,話趕話把事弄僵了。張黑櫃發了狠:你別挨整磚不挨半截磚,地我要占,票子 一個不給,看你還尿上天去。楊老軟扯著嗓子喊:這是八路軍共產黨的天下。

夜裏,楊老軟聽說堂兄撕了合同,收了賠償費,還要跟張黑櫃幹沙場,他撲通坐在地上,心裏懸懸的沒了底。這樣的話,他苦心經營了三年的地,一下子成了黑地。他找堂兄要合同,挨堂兄一頓數落, 說他叼死巴巴橛子,是個八秤。他想反悔都不行,張黑櫃那兒封了口,他裏外裏往地裏扔了四五萬,張黑櫃隻三五千打發他。開地那天,楊老軟扛著扇鍘刀去阻止,被派出所抓走,關了幾天,吃盡苦頭 出來,地裏早一片狼藉,樹苗花生秧亂糟糟紮他的心。他找了根繩子上吊,脖子伸進套裏,又覺得這樣太便宜張黑櫃,於是他就上訪告狀。

五年時間,楊老軟由一個平頭百姓變成遠近聞名的上訪專業戶。他上縣裏去省城,連北京的新華門都去過不止一次。打工討飯上訪,成了他生活的全部。臨了,法院不立案,公安不抓人,紀委不調查, 好容易領導有批示,轉來轉去又轉到張黑櫃手上,張黑櫃還笑著親手交給他。眼瞅著地越挖越深,張黑櫃的車越換越好,他的官司卻成了王家莊的狗,越叫越沒影兒。楊老軟惟一能做的,就是衝著張黑 櫃後影吼上幾嗓子:遲早有一天,法院會把你狗日的一條繩拴去!他也知道這是氣話,嗓門越大底氣越不足。

一個楊樹葉子嘩啦啦響著的秋日,楊老軟歸來,路經沙地,突然發現沙場停了,像墳場一樣死氣沉沉。他納了悶,試探著問一位拾柴的老頭:村長幹啥去了?老頭也不看他說:抓走了。楊老軟不信,轉 身問一位耪地的中年漢子,村長幹啥去了?中年漢子一笑:抓走了。楊老軟似信非信,截住一位婦女又問:村長幹啥去了?那女人興高采烈地說:抓走了。楊老軟想相信,又覺得不真實,在村口問一個 背書包的小孩:村長幹啥去了?小孩歪著頭,脆生生地答道,抓走了。

楊老軟駕著雲輕飄飄地回家。老子娘早歿了,老婆神經了,閨女退學出遠門打工去了。楊老軟進門問老婆,村長幹啥去了?老婆手舞足蹈,說,抓走了。楊老軟這回徹底相信了,狗日的張黑櫃,你還真 有今天!楊老軟八年裏第一回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大覺。早上醒來,仍以為是做夢,他忙奔到街上,逮住人就問,村長幹啥去了?村裏人告訴他,抓走了。他一個門挨一個門,從西頭問到東頭,又從南頭 問到北頭,天大黑後,他跑到沙地,衝著偌大的沙坑問,村長幹啥去了?然後自個甕聲甕氣地答,抓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楊老軟每天到街裏,仍是逮住人就問,村長幹啥去了?抓走了。終於有一天,人們被問煩了,楊老軟你有病啊,都告訴你一萬遍了,村長幹啥去了?抓走了。楊老軟不急不惱,嘿嘿笑著 ,我知道,我知道村長被抓走了,可這句話我就是待見聽,總是聽不夠,村長幹啥去了?見那人愛搭不理,他便替人家回答:抓走了。轉身又攔住一個人,村長幹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