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黎瑩

那時候正是黃昏。

有個男的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鎮上。

男的憑著一年前的記憶,徑直走進了一個不太起眼的院落。

院落的門是開著的。

一個老頭兒打屋子裏出來。問:你找誰呀?

男的說:我找夏天寶。我記得一年前他是住在這的。

老頭兒說:這是夏天寶的家。你是外地人吧?我咋沒見過你呀?

男的說:我不是本地人。以前和夏天寶有生意來往的。我這次來也是為生意上的事情來找他。

男的坐了二天一宿的火車,又走了三個多小時的山路,實在是累了。他聽到老頭兒發出一聲很重的歎息聲。

老頭兒說:天寶是個好人呀。隻可惜命短。

男的一臉驚訝。

男的問:老人家,天寶他……

老頭兒說:天寶一年前就死了。是為救一個滑落到水塘裏的孩子。你說他又不會遊泳,還硬往水塘裏跳。那能有個好?結果,孩子倒是被人救上來了,天寶被人撈上來時,早斷氣了……天色開始一點一點黑下來了。

男的問老頭兒:老人家,你是天寶家的親人嗎?

老頭兒說:不是不是。我是他的一個鄰居。以前天寶活著時,對我可好了。後來我的兒子成了家,天寶看我沒地方住,就讓我搬到他家來了。說是和他做個伴兒……男的問:天寶難道就沒有一個親人了嗎?

老頭兒說:他的父母早就沒了。隻有一個姐姐,大前年就跑到外邊打工去了。到現在生死不明。連個口信兒也沒往回捎過。唉,一家子人,就這樣死的死,沒影兒的沒影兒。

男的問:夏天寶死之前,是不是一直都在做那些日用品批發的小本生意?

老頭兒說:自打他有一次被人騙了賠本後,就沒法再做了。天寶活著時跟我說起過,他要是不被人騙,也不會欠下這麼多的賬……男的就不再往下問什麼了。

男的一年前常來這個鎮子的。後來他遇上了火災,把他的臉燒壞了。現在,他的臉看上去有些猙獰。左臉頰那裏有好幾條蚯蚓一樣的疤痕。他很想和老頭兒談談他以前做生意的事情。可是,老頭兒好像 是根本不在意他是幹什麼的。老頭兒隻是在不停地嘮叨夏天寶的事。

夜色越來越濃了。

男的問老頭兒:老人家,天這麼晚了,你為何不關上大門呢?

老頭兒慢騰騰地說:我在等夏天寶回來呢。他每晚都回來看看我。要是關上門,他就不敢進來了……男的被老頭兒的話嚇了一大跳!

男的問老頭兒:你不是說夏天寶已經死了嗎?

老頭兒說:是呀。在別人眼裏是死了。可他一直活在我的眼裏。我和這孩子有緣。我隻要不關上大門,他每晚都來看看我。他現在是陰間的人,最怕陽間的人不給他留門,那樣他想來看看我這孤老頭子 也進不來了……老頭兒又說:夏天寶每次來都是推著他那輛活著時最喜歡騎的摩托車。來了就一聲不響地把摩托車放在門左邊,那裏以前是天寶家以前的牛棚,沒準一會兒他就要回來了……忽然,月光下,男的看見老頭兒的雙眼放出炯炯的光芒。

老頭兒對男的說:你看,是不是?天寶回來了!這孩子就知道我惦記著他!

男的朝大門那裏望去,果然看見夏天寶推著摩托車從大門外進到院落裏來了。他正在往門左邊走去,看樣子是要去放摩托車。男的頓時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跌跌撞撞向大門外跑去。他隻想早一分 鍾離開這個鬧鬼的鎮子。

夏天寶放好摩托車,問父親:剛才我放車時好像看到有一個人影子從咱院子裏跑出去了。

老頭兒說:一看就是個來要賬的。我就對他說了謊。寶兒,不管我對人家說了什麼。你都不要怪我。我真怕你被那些要賬的給害了。我可就你這麼一個兒子。

夏天寶說:你又跟人家要賬的說了什麼?你咋這幾天總是和來要賬的說謊?說一句謊話,要用十句謊話來彌補,何苦呢?

老頭兒說:那你說這幾天來要賬的人還少呀?都是些外地人。我都懶得問他們了。

夏天寶說:越是外地人,越要多問人家一些情況才對。人家大老遠的來了。默默的關懷與祝福別人,那是一種無形的布施。

老頭兒說:我看你是上學上傻了。沒考上大學,倒是學了一肚子沒用的大道理。當飯吃還是當衣穿?

爺倆個說著話,進屋吃飯去了。

那時候月光越來越明亮了。

鄉間的寂靜籠罩著這個偏遠的鎮子。這種寂靜無邊無際。

那個男的在明亮的月光下,一邊跑著,一邊用手不住地按他的上衣口袋。口袋裏邊裝著一張支票。男的一年前借了夏天寶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他因為遭火災破了相,一欠就是一年,才顧上來還夏天寶錢 的。可現在,他再也不打算來這個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