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葆國
申曉佳在外麵吃了快餐才走回家去。他不想在餐桌上看老爸的臉色聽老媽的嘮叨,那會使他吃不下飯,吃下去了就想吐出來。
打開房門,曉佳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的,但坐在客廳看電視的老爸老媽幾乎同時扭過頭來,射來兩道不夠友好的目光。
今天財政局老楊的兒子收到通知書了,他是一本的,比你多了二十來分。老爸像在主席台上發言一樣,繃著臉說。他是馬鋪縣統計局的副局長,在政府大院裏,誰家的什麼人收到通知書,他一般都能很 快掌握情況,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他近幾年來在八月份的工作重點。
我是二本的,可能過幾天也會來了。曉佳說,臉不紅心不跳,很平靜地說。
老媽接上話茬,帶著責備的語氣說,你呀,要是認真點,去年就能收到通知書了。
因為去年沒收到錄取通知書,曉佳在老爸老媽的壓力下複讀了一年。那時他是真不想複讀了,準備到深圳投奔開公司做生意的表哥。老媽說,現在沒大學文憑,你怎麼在社會上混?老爸說,我這些年參 加別人家的升學宴,據不完全統計,也快有八十次了,平均每次送紅包一百元,也有八千元了,你怎麼也得創造個機會,讓我回收一些紅包回來呀。曉佳突然發覺老爸還是有些幽默感的,算了,為了他 的紅包,就做出一點犧牲吧。
經貿局的老周女兒上的是重點線,明天晚上就要請客了。老爸說。
我的通知書可能也快了。曉佳說。
這就好,我們到時在中閩大廈擺個三十四十桌。老媽說。
今年剛考完,曉佳就知道跟去年一樣沒戲了,但是麵對老爸老媽關切的目光,他卻是鎮定自若地說,考得很好,超常發揮。當他從電活裏查詢到自己的確切分數後,隨即加了120分,然後打電話告訴正在 統計局上班的老爸。聽著老爸連聲叫好的聲音,他突然感覺是得到老爸的真傳了,輕鬆地把數字變動一下,就皆大歡喜了。
當申曉佳把錄取通知書丟在老爸麵前的茶幾上,他眼珠子似乎很艱難地轉動一下,像是把卡在咽喉的物品猛地咽了下去,突然拔尖了聲音叫道,來啦,好呀!
這張申曉佳從街頭辦證團夥那裏定製的錄取通知書就在老爸老媽的手上不停地傳遞。老爸打開了他的一本有些曆史的筆記本,裏麵記載著他曆年來的人情應酬,親朋好友、同學同事,各種名目的宴席: 結婚、壽辰、遷居、升職以及升學。逐漸增多的是子女升學宴。早幾年,紅包是20元,然後便一路看漲:28、40、60、80、100。當然這都是行情價,關係密切的一般在行情價上翻一番。老爸握著筆記本 對老媽說,這就像買股票一樣,現在終於可以兌現金了。他們歡天喜地地開始規劃請客的時間地點和檔次,臉上蕩漾的是一種報償和發財的喜悅。對他們來說,曉佳的“錄取”變成了一種手段而非目的 。這讓曉佳心裏稍稍有些寬慰。
八月的最後一天,申曉佳的升學宴在中閩大廈的宴會廳隆重舉行。老爸老媽穿戴一新,站在大門口熱烈地熱情地迎接各路客人,他們胸前佩戴一朵迎賓的禮花,滿臉笑容,一邊接受來客的祝賀,一邊將 他們送上的紅包一一笑納。
宴席一共擺了三十八桌。
開頭曉佳還坐在比較顯要的那張宴席上,接受一些親朋好友和同學的祝酒,後來他到了衛生間就沒再回來了,似乎也沒人注意到他的退席。宴席依舊在一片歡聲笑語中繼續著,並且不斷掀起一個個高潮 。從某種意義上說,升學宴已經和曉佳的“升學”無關,變成了他老爸老媽的一項人際社交工作。
第二天,曉佳就到了深圳。他還是打了個電話回來,猶豫片刻,他還是把實情告訴了老爸。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老爸並不詫異。老爸隻是輕歎一聲,說,我能看不出來嗎?我早知道你的底細了。
那你怎麼不說?曉佳說。
我揭穿你幹什麼?像我們統計局報上去的數字,上麵也能一下看出來,但是誰喜歡揭穿你呢?老爸說,我不跟你多說了,你在深圳好自為之吧。